家庭番外1

罗塔塔已经是六岁的大女孩，下个九月就该上一年级了。她有一件不经过几家转手流传过来旧T恤，正面写着中文字：全幼儿园最可爱。她自己当然不认得这些字，但识字的不论谁看见了都会念出来一笑。宋颂就时不常点着肉丸子塔圆滚滚的小肚子问：“是谁啊？全幼儿园最可爱的是谁？”

“我！”塔塔举手，仰着肉嘟嘟的骄傲脸。

宋颂故意逗她：“你是谁啊？”

“我是Lilian，罗塔塔。”肉丸子很喜欢她自己的名字。

宋颂很满意，“塔塔，你是不是你们班最聪明的小朋友？”塔塔学完了Duo ABC、学完了Khan Academy Kids，现在不仅会拼duck，连二十以内的加法都会了（虽然不保证正确率）。自家的孩子怎么看怎么乖，在宋颂眼中罗塔塔岂止是班级里、简直是全世界最聪明的宝宝（之一）。

英雄所见略同，塔塔自己也是这么想的。“老师讲的我都会，上课太boring了，我可以不上学吗？”

……“不行。不上学你想干嘛？家里没人陪你玩哦。”宋颂恐吓她，“我和宁宁要去学校，荔南和罗卷要上班。你一个人在家，中午吃什么？哦，让罗卷回来给你煮泡面？”

小姑娘嘴巴扁了。之前有回赶上只有她和罗居延两个在家，肚子饿了，塔塔说：“罗尕斯，我想吃面。”

他们家里，除了塔塔这个小小孩，就数罗居延下厨最少。大哥别的不会，自信煮泡面还是容易的；罗居延煮好面，甚至细心地过了凉水、调料粉包只放半包，避免太咸。一个海碗端到餐桌上，妹妹先吃、剩多少他再吃。

罗居延正在厨房洗锅，塔塔拿着空水杯跑过来，嘴里不住嘶嘶作声：“水！为什么你要煮这么辣？”

罗居延不明就里，怎么会辣呢？塔塔得到凉水，咕咚咕咚喝了一气，回去吃面了。但过了没一会又跑来，“水！More water! ”她眼睛里都泛泪，“好辣啊！”

这下罗居延只得重视起来，拿起剩下半包料粉闻了闻：有胡椒味。“那你别吃了。”

“没关系，我可以喝水。”罗塔塔不挑食胃口好，且饭量贼大。她喝了一肚子水，硬是把两包泡面给吃了。随后姐姐们回到家、煎了五个荷包蛋加餐，她又一个人吃完了。

现在宋颂想起这件事，都觉得肉丸子实在好说话，也实在能吃。“塔塔，我给你量个身高。”他去厨房抽屉里找到卷尺，“来，你靠墙站。”

塔塔积极配合。宋颂蹲在旁边戳她的小脚跟：“别踮脚！”

出乎意料，以小姑娘远胜宁宁的饭量，从去年到现在居然一厘米都没长高。宋颂不解：“那你的衣服怎么短了？就光长肉了是吗？”怎么会这样呢？方荼的妹妹秦方好，每天放学回家就钻进卧室看电脑、整个冬天没出门不运动晚睡早起，开春一量还长了五厘米（方荼四舍五入后），被方荼拿来他面前炫耀。妹比妹……不能比，宋颂叹气。

但塔塔全然不识愁滋味，她觉得自己可太棒了。

塔塔上的公校，是小黎奉老板之命给她选的。老板当时的授意是：找个华人少的学校，别让孩子被卷。毕竟方荼自己没少在华人区跟华人家长打交道，心得就是远离同胞、避免焦虑；不是谁家弟妹都像周星原和秦方好，以小罗一家的情况，也卷不起。

塔塔所在的枫叶班有二十个小朋友，但家校联络App上的班级群里却有四十个账号，其中光Lilian Luo一人的家长就占了四个。老师发其他孩子的照片可能只有一两个点赞，塔塔的照片至少有四个赞——一个是宋颂点的，三个是塔塔自己拿哥哥姐姐的手机点的。这一票家长中，宋颂是看手机最勤的：“老师的通知你们看到了吗？要练台词，明天就表演了！”

其他共用罗姓的亲生兄姐都反应平平：“哦。”

演出！幼儿园演出！塔塔还有台词的！宋颂不解，“你们都不期待吗？”

荔南和罗居延互换一眼，又双双看向他：“每年都有啊。”宋颂作为自己家的老幺，遥远童年里只有被别人观赏的份，但荔南和罗居延是已经带过好几轮孩子、见惯不怪了。

只有宋颂，到了晚餐桌上他又想起来：“我今天要记得给手机充电。能拍照录像吗？相机电池也要充……诶，你们去不去？都不去吗？”

塔塔去幼儿园的日子，自然大家都要上班上学。罗居延勉为其难地说：“我跟你去吧。”

宁宁试探地看他们，“我可以请假去……”没人接茬。

宋颂把手机递到塔塔面前，“来，念一下这句。”

“We have some beans.”后头应该是个叹号，但塔塔完全没念出情绪。宋颂依旧情绪饱满地给她鼓掌：“棒！塔塔，你们班这是要演什么啊。”

“Stone Soup.”石头汤。这故事宋颂小时候也看过，“所以你要往汤里放豆子吗？”

塔塔摇头：“不是真的，只是picture。”

“最后汤好喝吗？”

塔塔像看傻子一样看他，“那是假的汤。”

但这奚落却换来宋颂的惊喜，“你好聪明啊！”我们塔塔将来也能上天才班吧！

睡前关上门，罗居延说：“宋颂，那个……你不要对塔塔期望太高。”还有学校的演出。

罗居延于是给宋颂讲，他同荔南这几年看学校汇演的经验。加拿大公校的教育目的是扫盲，不是培养精英；所以一切文体活动追求的是重在参与、不是什么艺术水准，通常随便唱个歌跳个舞就糊弄过去了。且不论唱歌跳舞都是个别表现力强、自己上过特长班的小孩在前头领着，其他一群跟在后边群魔乱舞地摸鱼，偌大舞台几乎找不出两个同步的娃。演出的本质是让家长们去一趟学校与娃同乐，节目本身毫无观赏性可言。

罗居延印象里最深刻的是宁宁刚上学时、一次新年晚会上学前班*的节目。一字排开二十来个三岁上下的小娃，戴着墨镜抵御舞台灯光；本来造型挺酷，但一上场就开始有孩子吓哭了，并迅速传染到全员。于是一排三头身的墨镜小宝宝边哭边唱Baby Shark，看起来又惨又好笑。

宋颂躺在床上乐，“你这么一说，我更期待了啊！”

石头汤短剧开场了。老师把一个棉布做的篝火玩具摆在椅子底下，椅子上摆个盆，权作剧情里的大汤锅。小小孩们举着画有各种食材的纸片，配合着画外音展示后往锅里放——本该是这样，但就没有一个的动作和画外音是对得上的；有些关着耳朵上场就扔，有些从头到尾没给过观众一个正脸更不用说展示图片，有些放完了食材还挡在锅前，最叫老师头大的就是从左边叫过来上场、带着图片直接走到右边下场。

这么灾难的演出，只有宋颂这样的家长才看得乐不可支；手机录像、相机拍照，忙得很。塔塔在台上看见他来了，不停蹦跳挥手，宋颂也挥个没玩。

既然重在参与，每个学过识字的大小孩都有台词轮流上去读。塔塔在家已经被宋颂哄着练过几遍了，但上了台，气口断句还是不对，好几个词都被吃掉了后一半。而相对地，负责开场和结语的孩子明显口齿伶俐发音响亮，举止也落落大方。宋颂看老师发的照片最多，给罗居延介绍：“那个金发双马尾的是Magenta，那个男生是Musa。”

罗居延小声说：“在家觉得塔塔已经不差了，但是……”

“但是什么，她就是不差啊。人外有人，不也正常吗？”

“怕你对塔塔失望。”说来说去，罗居延担心的就是这个；宋颂觉得小妹可爱，怕只是没见过别的小孩子罢了。

宋颂才觉得他奇怪。“塔塔很棒啊！她挺enjoy的。”像这次的老师发来的台词，塔塔念了三遍不想念了，宋颂就放她去玩。他当然可以威逼利诱肉丸子加大练习量精益求精，但那图什么呢？在学校活动里鹤立鸡群，不如自己开开心心。

晚上睡前，塔塔抱着大厚本练习册跑来他们的卧室：“宋颂！我要写作业！”她的幼儿园没有作业，练习册是在超市自己要求买的。

“你写，看不懂的问我。”宋颂拣了根铅笔给她。塔塔坐在他们的床上，随便翻开一页就看起来。她边做边念念有词：“Long, short. Yes, I knew it! I’m so smart.”（长，短。是的，我就知道！我真聪明。）

宋颂在旁边一边笑，一边附和：“对，塔塔好厉害。怎么这么聪明啊？你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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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省的学前班是2.5-3岁。4岁入学幼儿园直到18岁高中毕业是义务教育的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