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辑佚》

1.2 炒面

——动感地带

许应是宿舍里第一个网购的人。他懵懵懂懂地在淘宝下单,走一步看一步直到卡住:搞定了网银U盾,搞不定支付宝动态密码。他照着店铺介绍里的信息加上了卖家的QQ号:【你好,我能邮局汇款吗?】

卖家说:【你不能支付,拍我的东西做什么?】

【我就试试。】又不贵。许应平时在卓越亚马逊买书,也照杂志的邮购目录用邮局汇款买过东西,但他没用过支付宝。支付宝会员还分了几档,动态密码是一个实体钥匙扣,要花钱买,用法介绍他也看不大明白。许应想试试不用支付宝能不能淘宝购物。“我看你也是南京的,我可以自己去找你拿,不用邮寄了。”

卖家怀疑他是来给新张小店找茬的。可是小店才开一个多月,才攒到一颗心,经不起差评。受平台发货时效的威胁,卖家只能让他明天去面交,交待他要记得给好评。

“好的。”许应两根食指打字打得飞快,“我们宿舍要断网了,这是我的手机号,你可以给我发短信。”

然后他电脑屏幕上的QQ头像就灰了。学校宿舍区十点断网、十一点断电,每晚十点都要听见楼道里各种哀嚎叫骂,尤其是那些打魔兽的。许应反应慢,手笨,打不了网游,顶多被舍友同情地拉去打QQ斗地主,三个人串通了黑误入房间的陌生人。有一次他们匹配到一个叫“四牌楼”的,“这人也是南京的吧。”

巧了。更巧的是,宿舍长不小心推了下笔记本,碰到后边的路由器,接触不良的网线让三人集体断网。再爬上去,倒霉蛋“四牌楼”已经瞬懂形势,跑了。

许应关机,刷牙,洗脸洗脚,上床拉上床帘,幸福地拿着他的直板诺基亚,玩贪吃蛇。贪吃蛇就是世界上最棒的游戏第二名,第一名是宝石迷情。太难的游戏许应不评价,反正他会玩的游戏,就是好游戏。

灰色的小蛇终于把屏幕盘满,许应退出游戏,看到“3未读短信”,来自今晚在院学生会值班的唐恣嘉。男朋友说今晚给他QQ充了各种钻的会员,问他到没到账。

【!!!】

唐恣嘉解释,今天组织部的其他人拿办公室的电话充值,他就跟风给他充了。

许应根本没有“用院办的电话充值是否合规”的概念,他先想到的是,“我明天可以换QQ秀了!”

【饿不饿,我去后街给你买个宵夜。】

许应看了看时间,【你回来吧,我怕你赶不上宿舍关门。】

【说晚了,我已经快到后街了。你要吃什么?】

许应冲着天花板乐。

【你陪我吃炒面吗?】

【吃,那加两个鸡蛋。要不要梅花糕。】

【不要,晚上吃不消化吧,我想吃mer mer糕,你有看到吗?】

【那家晚上不出摊吧。有我就给你买。】

直火铁锅的把手裹着抹布隔热,散发镬气的炒面被倒在展开的餐盒上,堆成一座小山。炒面山几要倾覆,老板总能乘其不备快速捕捉,用闪电般的动作把它们夹在泡沫盒里塞进塑料袋扎紧打包,一套流程行云流水。唐恣嘉提着塑料袋,去旁边买许应的“mer mer”糕:“六个,不要果酱,给一勺白糖。”

下了晚自习、宿舍熄灯前的一小时,是后街一天的繁荣巅峰;小吃摊重重的热汽在吊着的钨丝灯泡下翻滚,蒸腾进夜空。这些做学生生意的吃食都不贵,梅花糕一块五,炒饭炒面三块钱,像空竹般的器皿蒸出来的薄米糕两块钱三个,鸭血粉丝汤五块五有一大碗,许应不吃肝和肺。简易木棚里的音像店,音箱播放着周杰伦的新专辑、店头招贴着海报,旁边是蔡依林的《舞娘》。几个女生提着各自买的东西驻足在那里。临街的十四寸旧电视播放着韩剧,屏幕里男男女女人人都那样相似。许应不看那些电视剧,也不看战争片,理由有些可笑:他脸盲。俩人一起看《拯救大兵瑞恩》时,他问了几十遍:“这个是谁?”后来他不问了,唐恣嘉则主动给他讲:“这个认得吗?”

许应说:“我怕你嫌烦。”他自己已经破碎得毫无观影体验可言了。

但唐恣嘉很享受照顾许应的感觉。也享受恋爱,是心里有个人的充实。

回到宿舍,另外两个舍友也在。唐恣嘉摊开买的东西,还有半个西瓜,大家一起吃。宿舍长大黄也买了鸭锁骨,“还有啤酒吗?”

“喝完了。”

“明天八节课,哎。”

许应埋头吃炒面:“后天没早课。”

小丁提议:“明天晚上要不要去包夜。”

“包夜你现在说什么。”大黄嘬鸭锁骨,“包夜靠的就是宿舍关门前的一时冲动。明天晚上你回来往床上一躺,就不想出去了。”

那倒是真的。小丁蠢蠢欲动,“隔壁说南门口开了一家新网吧,条件很好,还有包间。”

许应也是包夜常客,谁叫他一起他都去。“包间不值,大厅就挺好的。有那个钱不如多买点鸭锁骨。”别人包夜是去打游戏,他是去看电影下电影。网吧下半夜的网速下电影,爽。

熄灯了,吃饱了夜草的几人抹抹嘴,借着楼道的灯光摸黑洗漱,陆续上床。

大黄和小丁左一句右一句聊着天,忽然意识到唐恣嘉和许应俩人都没声,床位上只有手机的短信提示震动个不停。“你们哪来那么多短信发,难道你们俩在互相发?”

唐恣嘉一动不动,理直气壮:“是啊,我俩谈恋爱呢。”

你够了啊!许应只能装死。

唐恣嘉掐起嗓子:“老公,你说句话啊。”

“滚啊!”

换做是隔壁宿舍的,估计就接口配合了,但许应不经逗。大黄和小丁是大一学年末、重分宿舍的前夕,唐恣嘉同许应私下合计都认为好相处,因而拉来一起提交申请的室友,平时玩笑不会开得比唐恣嘉自己更过分了。这会儿能惹到许应,三人都哈哈大笑。大黄和小丁对他们的恋爱关系一无所觉,“你们俩短信套餐有多少条。”

在这个短信一毛钱一条、五块钱一百条的时代,同学用的大多是五百八百条的套餐,月底不够再加一包。许应有个一千条的大特惠短信包,是九月初动感地带和对面联通营业厅对打时候办的。这种好事取消了就再遇不上,办了之后也意识到太多用不完,但又鸡肋地不舍得取消,那就发呗。唐恣嘉则是因为在组织部总要发通知,学生会好几个人都索性办了三千条短信、网内通话免费的顶配套餐,俨然社交达人。就这样,办了套餐的大学生们一到月底,发短信像任务一样。发了浪费时间,发不完又浪费钱。

后来谈上了恋爱,哪怕同班同宿舍难免也有没黏着的时候,多少条额度都不浪费。他们上课的时候许应都会在桌膛里发短信,练就一手九宫格盲打的技能,填满了唐恣嘉那个手机的收件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