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黑加仑优格
——马鞍山
一夜之间,教学楼的开水房、洗手间里,各个公区都贴上了校内网蓝色的logo牌,九成九的大学生都注册上了校内网。许应逛了一圈,就失去新鲜感:flash小游戏不如煎蛋上的好玩。至于有人来拜访过他的主页,延续QQ空间的习惯留下“踩踩。。。”,也令他有一丝尴尬。要一个个去回复“回踩”吗,有点蠢。
许应关掉了网页。
小丁问他:“这个许应是你?”
“是我啊。”
“你头像怎么不是本人。”
岂止不是本人,连个头都不是。在周围同学们都千方百计挑出自己最满意的旅游纪念照标榜形象时,许应的头像是蓝天绿草地中间的马丘比丘。他随手找的。
小丁汇报搜索结果:“南京就有人跟你同名。”
“哦。”许应不觉得有什么,“我这个姓能起什么名啊。我姐叫许愿,我就叫许应咯。不然你试试许诺,肯定也有很多人叫。”
小丁再输入许诺,搜索结果长得连滚动条都出现了。
对生活在简中社区的大学生们来说,校内网是个新鲜的,属于他们自己的社交天地。如今再介绍同学认识别的同学,不只可以加QQ,还可以上校内看照片了。许应自己不怎么玩,但架不住被同学上传各种合影,标上他的名字。
“刚才那是谁啊。”
“跟你说话的是章倩,穿长裙的那个是吴晶晶。大一春游去总统府的那次,你吃过章倩的玉米肠。”
“哦,玉米肠。”这么说,许应就有印象了。“你记性真好,我吃过人家玉米肠都记得。”
唐恣嘉才是无奈,“你不认得人,刚才还聊得好好的。”
礼貌而已,算什么聊。许应不认脸,遇到别人打招呼总得客套几句吧,习惯了。“就是逢场作戏。”
“你高考语文怎么考的,还逢场作戏。”
许应高考语文只考了102,成绩全靠数理在撑。他的文科全短板,还好大学不学语文了。“唐恣嘉,我想吃烤肠,你请我。”
“好,我请你。”
“然后晚上我们去二食堂吃萝卜排骨好不好,我回请你。”
唐恣嘉不说话,只捏捏他的手。烤肠一块五,萝卜排骨四块钱。许应什么都明白。
单身和“单身”的男大们,周末也有很多去处可娱乐。班长洪大头从对门宿舍过来问他们:“大黄,恣嘉,你们明天去不去马鞍山?”
许应第一个应声:“去!我要去!上次你们就没带我。”
小丁挣扎:“我答应陪我女朋友逛街……”自从谈了恋爱,打游戏的时间都不够了。
大黄问班长:“现在都谁说去?”
男生除了人以群分沉迷学习的那间宿舍,全班几乎都去。班长问唐恣嘉:“去吗?去吧,我请你。”
这或许是好意,但出自班长之口、在唐恣嘉听起来,就是戳他穷了。他不动声色,故意去看许应:“老公,我阿能去玩?班长请客耶,不花咱家的钱。”
许应肚子里笑得咕咕叫,只能配合着维护他。“洪大头,你当我面挖墙脚啊。二十块钱我是没有吗?请他也是我请。”
“那不敢不敢。”班长赶紧后退。
大一入学时候,谁都不认识谁,他们班主任又是一个工作重心全在自己校外副业上的,一年也就能见到两回人。开学时问他们有没有人想任临时班长,吴菲举了手说自己有多年班务经验,男生这边有人蠢蠢欲动、却在观望时就被着急跑路的班主任打断,直接一句“就你吧”指向了身量出挑的唐恣嘉。
九月的军训结束,过完国庆假期回来,吴菲组织班会选举。唐恣嘉直接宣告退出:“洪哥上吧,我不行。”洪大头作势推辞,唐恣嘉说:“我协助洪哥,好吧。”
其实唐恣嘉是不想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班长有什么好当,吃力不讨好,他不如去做兼职。最后顺利定下了洪大头做班长、吴菲做团支书,一男一女负责两头。
唐恣嘉虽然不怕事,但也没想过得罪人。他始终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尊重其他同学的面子。但没想过校内网上明晃晃的数字会直接量化、公开每个人的社交关注度,给这一代大学生关于“人气”最初的数据虚荣与焦虑。
许应丰富的移动硬盘,是男生宿舍的电影资料库。他们一起看过各种开性玩笑的电影,其中《欧洲性旅行》获得了一致的认同。有一个情节是主角团流落欧洲小国斯洛伐克,几人掏空了口袋只凑出几美元。结果美元在此地购买力惊人,居然让他们在星级大酒店奢华享受。
安徽是南京大学生的斯洛伐克,马鞍山就是他们的普雷斯堡。二十块钱在学校食堂三楼小炒部只能点一个菜,在后街的餐馆买不到一份酸菜鱼,但在马鞍山可以享受洗浴中心的自助餐、各种棋牌和乒乓球桌球游戏、大厅躺椅看着电视过夜。有时间没钱、无所事事穷大学生们的性价比旅游,就在马鞍山的洗浴中心;在这个和谐号已经通车可以直达上海的年代,三线城市的物价始终吸引着他们花几块钱和小半天时间坐绿皮火车晃荡过去消费。
许应最喜欢马鞍山的,是破落街道一家小店里的黑加仑优格。他不知道什么是黑加仑,什么是优格,但这种三块钱一大杯的调配饮料俘获了他的心,只要去了马鞍山必点。明知道是各种粉兑出来的,但他喝着不比排长队的大满贯奶茶差。
饮品店设在一小片商铺深处,进出会路过美甲,大头贴机器,门口是铁板豆腐的小摊。听说安徽的美甲也比南京便宜得多,女生们在课间交流三十块钱就可以涂O.P.I.;许应固然什么都好奇偷听,也没明白O.P.I.是什么。
唐恣嘉这次跟他们一起去马鞍山,只是因为许应想去。就算他们俩留在宿舍,小丁也在,还是无法独处;出门在外,却有可以溜号的机会。自从俩人上次在招待所终于更进一步,每天在眼前晃来晃去的许应对唐恣嘉的吸引力就指数级增长。如果有一种仪器可以观察这种力,唐恣嘉的脑子,心脏,和下身,简直要延伸出一百一千条红色丝线触手般拽住缠紧他的许应。
唐恣嘉没想过联谊后有女生会来要自己的号码,而不是许应的。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吸引力,只觉得那些人没有眼光。
“你吃水果吗?”
“不吃。”唐恣嘉没有吃零食的习惯,从来都是许应说吃不下了,他才帮着吃完。
但对许应来说,坐火车就是吃零食,是厚厚的《故事会》合订本,是和萍水相逢的旅伴聊天。哦,还有康师傅红烧牛肉面,但他是不吃的。小时候爸妈带他去看海,回程途中他喝了爸爸水壶里的高度白酒,吐得自己半死不活;那时候车上垃圾桶里浓郁的方便面味构成了他反胃ptsd的一部分。
学校的公共浴室也是类似的敞开形式,更空旷和简陋,刷校园卡计时收费,洗澡争分夺秒。把卡从读卡器上拿开,人就变冷。但二十块全包的洗浴中心里,淋浴间有许多隔墙,隔作六个八个花洒一小间,热水无限量供应蒸腾的热汽,非常暖和。
许应没有眼镜,进浴室就靠唐恣嘉牵着。“我们去哪边?他们在哪?”他光着又看不见,总会觉得窘迫。
但唐恣嘉往没有说笑人声的另一头带他,他不想别人看到这样的许应。“跟我走。”
花洒开了,他开了一排三个,水声盖掉了许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