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光明牛奶

暑假里，家人报团让许应去了香港旅游，不要在家里吃吃睡睡。

八月中最热的时候，许应跑去了唐恣嘉家里。“给你看我买了新电脑！”

唐恣嘉措手不及。几个月前，他从网上给母亲买了一个血压计，是发到学校、他检查确认过可以用，才让许应帮他寄回家的。许应因此有了他家的地址，自己突然就跑过来了。大包小包地拖着行李，打车到了巷口才给他发短信。Surprise！

许应看他：“你不欢迎我来吗？我以为你会想早点看见我。”所以才跟家里说绕去同学家里住两天，之后一起回南京开学。

怎么不想，想得要发疯，刚才看见他人都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

许应擦汗，“今天好热啊。”

不是今天热，八月每天都热。是唐恣嘉家里没空调罢了。许应来的时候，唐恣嘉妈妈正在准备做晚饭，见客人上门赶紧打发小儿子出去路口买水果，自己则去菜场买肉加菜。家里什么待客的都没有。不止家人紧张，唐恣嘉更紧张：许应大概没见过这样小这样破的房子。

唐恣嘉端详他。许应夏天里晒黑了一些，瘦了点，理了刘海更长、鬓角更短的新发型，原本的半框眼镜换了板材的，有点港式的潮味了。许应带了一个大箱子是去上学的行李，小箱子是这几天在这儿用的，他打开小箱子一件件往外掏。好多东西想给唐恣嘉看，都是短信里说不完的。“我在迪士尼买了好多东西。本来没想没那么多的，看到好看就拿了，结果没想到迪士尼乐园里有那么多店，每个卖的东西都不一样，不知不觉就拿太多了……”

唐恣嘉根本不想听他的购物分享，只抱住他用力地亲。

“我脸上都是汗！”许应叫起来，他的腰要被拗断了。

“我好想你。太想你了。”唐恣嘉使劲抱紧他。许应出了汗降了温，刚喝完星冰乐的嘴唇也是冰的。像夏天里奇迹的清凉。

许应被他勒得难受，但大概能感觉到男朋友确实是太想他了。他忍耐着身体被拗的不适，摸了摸唐恣嘉的后脑勺。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来得或许并不合适，给唐家人添了麻烦。而且唐恣嘉打的暑期工要轮夜班，白天在家补觉，也没有很多时间陪他。

“没事。我愿意你来。”唐恣嘉在很小的床上抱着他，小情侣不嫌热地黏在一起。“我今天调班，明天就不去了。”去干嘛呢，一夜赚的工钱都不够许应在迪士尼买的一盒饼干。每当这种时候，许应让唐恣嘉感到无力。

晚餐桌上，唐家母子第一次见到给他夹菜递勺子还会说“谢谢”的人。连刚上高中的弟弟都不自觉拘谨起来，生怕暴露自己的粗鲁。许应吃得很克制，不停地夸好吃，但吃得不多。

许应把维尼熊铁盒的曲奇饼分给弟弟，父母让他带的床品送给唐妈妈——许应家里的厂子是做家纺的。他让厂里裁了料子，这几年在学校宿舍他们用的三件套都是定做的，大黄和小丁也有；许应还不敢那么张扬，只和男朋友用情侣款。

弟弟唐惟嘉看到许应箱子里的电脑，眼睛都睁大了：“许应哥，你那是苹果电脑吗。”

终于有人识货了，许应沾沾自喜地拿出MBP开机给他看，“看！”立起的屏幕背后，白色的苹果标识会发光。唐惟嘉赞叹不已，“哇，好漂亮……第一次见到开机的时候屏幕不是黑色的电脑。”

许应得意地笑。

唐惟嘉问他：“这个是不是很贵？”

“呃。”许应下意识看了男朋友一眼。“有点贵的。”

这个“有点贵”有多贵，后来唐恣嘉听到小丁问的时候许应小声回答了，两万一千港币。合人民币两万四。比他们大学四年的学费住宿费加起来都多。许应带去他家做伴手礼的标准四件套床品，唐恣嘉家里甚至没有一张床一条被子的尺寸能用上。

电子商务的发展迅猛。许应终于搞定支付、唐恣嘉陪他去校门口取了两次快递后，就发现了其中的商机。很快，整个系和院学生会的全员上下都收到了唐师兄的群发短信：他承包了某通快递在本校的业务，以后收发快递不用跑去校门口了，唐恣嘉每天固定时间在宿舍区男女寝中间的空地分发件。找他寄快递，还可以帮你填单、宿舍楼图书馆院系楼都可以协调时间上门取件。

唐恣嘉每天挎着一个显眼的巨大邮差包，里面有一卷极沉重的黑胶袋，和大沓点断的快递四联单，整个包沉得男生单手提起来都吃力。他上课只坐最后一排，手机一响就猫着腰从后门溜走，去收发件。大家都还在兼职做家教、超市地推的时候，有个学生在兼职干快递，这是新鲜事，很快几乎全校都知道了。

系主任的大课点名点到唐恣嘉，许应藏在笔记本后边喊到。点到许应，小丁喊到，点到小丁，黄哥喊到；点到大黄，许应只好硬着头皮又到了一声，整个教室认不认得他的都哄笑起来。

系主任拍拍讲台：“到底是谁没到？你们谁来给我解释一下。”

许应赶紧举手：“许应没到。”

“许应是谁？”

“是我。”

旁边的同学笑得眼泪都飞出去。

课后，许应心惊胆战地跟到了楼上办公室。“张老师对不起，实在是没办法，我会叫唐恣嘉回来上课的。”

系主任看他一眼。“现在是不是只有发快递才能找到他人了？求情都要别人来说？”

“不是啊老师，”许应赶紧求饶，“今天他前面两节课都在，最后五分钟您说自由提问了才走的。您也知道，他平时作业做得很好，有在认真学习的。”因为作业都是许应给他做的。今天也是没想到，一上课就点过名，下课前居然回旋镖又点一遍。

系主任面色一放。“许应，你帮我问问唐恣嘉，这个学他还上不上。现在大三，都是专业课，哪有学生干兼职干成他这样？走火入魔、本末倒置！他这么缺钱？”

许应慌了，“张老师！唐恣嘉您肯定听辅导员说过的，他家里单亲，妈妈身体又不好，下面还有个弟弟刚上高中。他高三暑假就进厂赚学费了，拿着录取通知犹豫了两个月差点连大学都没来上，就怕自己上不起学上不完学。他是真想上学，但是不做兼职没法养家，连他弟弟都得失学。张老师帮帮忙吧，求求你了！”

系主任面色稍霁，终于叹了口气。他拍拍桌上的一摞书：“你叫他来，跟他说帮我寄个快递。”

“诶！”许应知道这就是不追究了，“谢谢您！我让他给您打折！”

唐恣嘉在办公室门口听了许应又急又快的小声转述，听笑了。“你跟他说给他打折？你这个傻子。”给老师发件，许应居然还想收钱，真是傻透了。

唐恣嘉挎着他的大包，不卑不亢地走进去。先直着腰杆道了歉、承诺会好好上课，然后就掏出泡泡纸和胶带，娴熟地给系主任打包。“张老师，您寄哪里的？”

“北京。”系主任填好了许应给的四联单，饶有兴致地看自己的学生打包快递。

唐恣嘉煞有介事地提起来称重，亮出表盘颤动的指针给顾客看。“发北京首重十五，续重六块，这边一共是二十七。”他把单子拿过去，填了重量勾了“月结”：“月底我去院办结付，院里其他老师的文件也是在我这寄的。”

系主任接过他扯出来的发件联。“好。”

唐恣嘉留了一沓快递单和自己的名片在办公桌上，鞠了个躬：“张老师寄东西随时找我，我下课就来。”

他们一起下楼去。许应说：“你吓死我了。”

唐恣嘉怜爱地摸他的头发，软软的。“怕什么。”

“怕张老师为难你啊！”

“他有什么可为难我的。”唐恣嘉好笑，许应就是太乖了，什么都怕。“给你买了牛奶。”

唐恣嘉挣钱了，许应喝的牛奶也从袋装卫岗变成了盒装光明。科幻社贴出的电影活动海报上，也有了某通冠名赞助、凭电影票发快递八折优惠的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