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盐水小龙虾

许应进去自己的房间，坐在床边。许愿站在门口说：“你自己想想，不要磨太久，下人家女生的面子。”许应讷讷地点了头。

这流程他没走过，但不是不知道，已经街坊邻里看过几遍。许家走上正轨后，爸妈带着有意愿的同乡都做上了这一行；任何产业都要形成规模才会质变，有钱一起赚、赚得才长久。要稳固这种结构，上下游联姻是最通常的选择。

迄今许家都是周边几个镇的行业龙头之一。很多人看着他、等着他长大。

这种事，许应不能跟唐恣嘉说。有手有脚一个成年男人，为什么要顺从包办婚姻，唐恣嘉不会理解的。

元旦三天假期，许应在家里待了两天。第一天莫佳怡过来，第二天姐夫开车送许应去她那边，常规地约她去看电影，吃饭。莫佳怡是个挺好的女孩子，打扮得体，落落大方，不娇气不幼稚。许应问她对相亲怎么想，莫佳怡反问道：“你怎么想？”

许应自己怎么想，好像不太重要。“我爸妈很喜欢你。他们的意思是先相处着……”培养感情，等佳怡到了婚龄再走流程。“你呢，你想考研或者出国吗？”

“我爸妈可能会送我出去读一年MBA。”莫佳怡对此无可无不可。对于未来要做什么、自己想要什么，十八九岁的人几乎都没有明确坚定的想法。她开诚布公地说：“你人蛮好的，我没什么意见。但是我也不知道这几年自己会不会喜欢上别的人。”

许应没法祈祷女孩赶紧去爱上什么别人，毕竟这事不是对方的问题，是他的问题；哪怕没有莫佳怡，他家也会有别的备选。换一个，或许还不如佳怡这样通情达理能沟通。

许应怀着这桩秘密心事坐上了回南京的火车。跟家里聊过了，现在他和佳怡彼此都没有什么想法，佳怡还要上学，他也还要。如果许应明年考上研，就先订婚，等俩人都念完书再说；如果许应没考上，大四毕业就回去先把婚结了，以后还想读书可以出去留学。

明年他必须得考上研，结婚这事还能有个几年缓冲的余地。

他和唐恣嘉还能在一起多久？对许应来说，这是有一天少一天的恋爱。但就像他无法拒绝相亲的要求，他也很难跟唐恣嘉说分手，这或许比被唐恣嘉分手更难。许应有点难过，但也只能偷偷地难过一点点；没有人想看到他丧气，爱他的每个人都想要快乐的许应。

唐恣嘉到火车站来接他，看到的就是那个亮闪闪的许应。“唐恣嘉！”许应举着一把雨伞跑出来。唐恣嘉看得好笑，明明只是一把雨伞，拿在许应手里怎么就那么傻气。大晴天，谁这样举着没撑开的伞？

“新雨伞？”

“嗯！”许应显摆给他看，“好不好看？可以这样折成三折伞，也可以这样，这样就是直柄的。”

他为了展示，把长柄伸出去，还好玩地用把手的弯钩去勾路边交通锥上的空环。一钓一个准，但不是许应钓了交通锥，而是交通锥把他挂在原地。唐恣嘉感到怀里人脱了手，一回头看见许应被挂在路边，登时大笑。

许应气恼地把伞和自己解脱出来。“有什么好笑的！”

“笑你可爱。”唐恣嘉确实对他的脱线爱得不行。多蠢的事，只要是许应做，他都只会觉得可爱。

过去唐恣嘉是没有钱。现在他知道有钱可以花用的滋味了，他会好好把许应养起来，让他继续自在地犯傻，不要长大，不要受累。“今天要不要在外面住？明早再回去。”他现在是太忙了，但他也太久没有和男朋友独处了。

可惜许应没有这个心情。“我带了好多吃的，先拿回去分吧。”

回到宿舍，难得许应没有躺床上玩手机或是打开电脑戴上耳机看电影。他把家里带的吃的往宿舍长桌上一放，洗了手脸就开始看书。大黄喜洋洋地拆开层层包裹的塑料袋，吃许应家给装的小龙虾。不是去店里打包的，妈妈怕店里洗得不干净，买回来家里亲手做的。往年妈妈会托同乡带来南京给他，今年正好他回去了。

舍友还在，唐恣嘉的关心不好表现得太亲密。“许应，今天这么好学呢？”

许应看着书叹气：“我要考研，我必须得考上。”但怎么就看不进去。

唐恣嘉剥了小龙虾喂他：“好。”

许应嘴里塞着捣乱的小龙虾肉，味道真是不错。忽听到唐恣嘉说：“你不在这两天，我们黄哥谈恋爱了。”

“真的啊！”许应惊喜，“请客啊黄哥。谁啊，我们学校的吗。”

同院，隔壁专业的。还是小丁女朋友的舍友，之前联谊没来，之后小丁他们又单独撮合几次，女生半推半就同意了。以往上大课肯定见过，但许应没什么印象。

大黄四十五度望天，感慨道：“哥们终于也谈上了，打游戏的时候也有人送饭了。”有了对象以后，现在他和小丁在宿舍一块打游戏的时间反而变多了，因为有两个女生一起往楼下送饭，周末彻底不用出门了。

许应本来心就不定，这些完全不想看书了，搬着自己的凳子过来跟他们吃小龙虾聊八卦。“怎么样，谈恋爱感觉怎么样。”

“说不上来。我就是想谈……大学期间好歹得谈一次吧？不谈的大学不完整。”

许应不解，“跟大不大学有什么关系。不挂科还不完整呢。”

大黄给他表演一个沧桑。“许小应，你知不知道，只有学生时代你会有单纯的爱情，不受外物的影响。等以后上了社会，一穷二白哪还有女生看得上你。”但他扫视眼前这两个，“算了，你们有钱有貌，以后也找得到对象。”

许应觉得好笑。“黄哥，你还没毕业呢，怎么知道毕业就没有纯洁的爱情了。难道拍完毕业照你就一瞬间变成另一个人？不可能嘛。”又不是科幻片。

“我们俩出去包夜。”

小情侣出了校门，打车去新街口住金陵饭店。

不便宜，但偶尔一次，也住得起。唐恣嘉现在有钱了，他们可以不用去廉价租房、快捷酒店。想到在简陋的招待所床上冲动仓促的初夜他就后悔，他会对许应愧疚一辈子。

但许应在前台刷了自己的卡，这次回家妈妈给他的信用卡副卡；儿子该谈恋爱了，需要花钱了。“我来付。”

唐恣嘉没见过这样坚定的许应。许应甚至头一回显得有点主动。唐恣嘉进去的时候，他抱他抱得很紧。

这一年许应学得很认真，暑假也没有回家，在南京租房上考研班。他忽略过许多琐事上的不顺，他相信自己始终是比这世界上大多数都幸运的人：父母健康，家庭幸福，唐恣嘉爱他。他珍惜这份好运。

唐恣嘉的快递业务做了一学年，以三万块的价钱转手给了两个学弟。一来这份钱挣得实在辛苦，二来他再不念书就毕不了业了。第三，周围犯红眼病的人实在太多，对他笑脸相迎，却敢私下里对许应挑衅。还好许应是个呆子，偶尔遇到不友善也没有感觉。现在有了积蓄，加上这几乎是白来的三万块转手费（学弟们不知道，唐恣嘉承包业务的时候一分钱成本没花），他可以去做些不招眼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