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红豆双皮奶
——只要一毛钱
七月初唐恣嘉回了一趟自己家里。上完高一的弟弟成绩平平,但唐恣嘉当初能考到现在的大学、在他的高中母校都绝无仅有,他对惟嘉也没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不打架惹事、不搞得女孩去堕胎就好,将来总有一条自食其力的路给他走。母亲的身体也没有大恙。比起母亲和弟弟,唐恣嘉更放心不下什么都能凑合的迷糊鬼许应,待了几天就打着要找实习的名义回了南京。
许应的考研班在鼓楼校区边上,找的短租房也在鼓楼,是家属区里一个小两居的次卧;师兄从老师手里整租的,转手六百块一个月分租给他。上课学习之外,课余时间许应算是把鼓楼区和周边几个学校好好玩了个够;唐恣嘉来给他做饭之前,他正经饭菜没吃过几顿,天天零食点心。
除了盛名远扬的生煎和粉丝汤,许应最喜欢的小吃是明瓦廊的鸡蛋灌饼和糖炒栗子。糖炒栗子一锅一批就在小小门面前炒,总是排很长的队;唐恣嘉排队的时候,许应就分头去南边几步外的鸡蛋灌饼摊。外酥里嫩的鸡蛋灌饼再加上栗子,一次两种碳水,满足!夫子庙附近新开了大商场水游城,吃着栗子往水游城去的路上还有家烧饼铺。刚出炉的鸭油烧饼酥极了,只轻轻一捏,芝麻拱面就会碎塌下去,热腾腾的鸭油酥香扑涌出来。
上海路还有一家他爱去的糖水店,老板一家是湖北人,去广东学了手艺,在南京开店。华东居民对岭南口味的市场反馈一般,家庭作坊更不如商场里的满记、许留山环境好客流大。店面角落总堆着东西,雨天踩湿的地也顾不上及时擦干净。但许应和他们认识后,别的甜品店都不去了,就要去给小店捧场,希望他们能做得久一点。
这是家夫妻店,店里还有个两岁多的小女儿。许应的姐姐许愿最近也在备孕了,他管老板娘叫姐、被小宝宝喊叔叔,二十出头的许应全无不适。“好快啊。”许应悄悄对唐恣嘉感慨,“我记得以前超女快男那时候,电视上的人都还是比我们大的,我觉得歌手演员都是‘大人’。现在已经有些新出道的比我们小了,我们都是叔叔了。”
许应吃了糖水,会再点一份椰汁红豆糕之类的小食,在店里多消磨一会。有一天,大姐拿出一包白色粉末给他们看:“给你们看个东西。猜这是什么?”
透明塑料包装,上面什么标识都没有。“是什么?……豆浆粉?藕粉?”都不像。
“前几天有人拿到我这里来推销,我说我不要这些,他就撂下非让我试试。”大姐卖完了关子,“这就是外面那些甜品店用的东西。这个粉冲出来就是双皮奶,一包只要一毛钱。”
大姐家的双皮奶原味三块,加红豆三块五,许应一直认为公道价。小店的厨房就在旁边,许应看过糖水和炖品是如何一道道工序做出来的。“双皮奶成本只要一毛钱?!”他和唐恣嘉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
“现在外面奶茶店卖两块钱的双皮奶,就是这种。我是没办法把价钱做到两块的,铺面租金成本都不够。现在有好几次被客人抱怨,说我们又贵、味道又没有人家浓。小许你讲,这种一毛钱的双皮奶,还是真的双皮奶吗?”
“我就说!为什么最近奶茶店都上了双皮奶那些新品,每家店菜单都一样,定价还都那么便宜。”许应为传统手艺被工业制成品挤占市场而忿忿不平。但唐恣嘉看着那包粉末,若有所思。
南京本地品牌卫岗牛奶,得名自孝陵卫的一个地名,他们结伴去另一所大学考计算机二级时路过过。炎夏八月,梧桐浓荫如盖。空调动力有限,但闷热的公交车开起来,最后一排小小的窗口有风。
“卫岗,卫岗到了。”
听着喇叭里报站的女声,唐恣嘉说:“我们再坐两站。”
他带许应去看他租的铺面,最近刚装修完。一应事务,都是许应在考研班上课时唐恣嘉独自张罗起来的;以往做快递的时候,他也没让许应沾过手。
唐恣嘉在南航对面租了一个很小的店面,里外里只有四平米,门脸不比明瓦廊那家糖炒栗子店宽;但卖勾兑奶茶和甜品,足够了。
不是每个大学生都像许应,会为一杯“大满贯”花大半天坐公交跑新街口,为了对小生意者的同情和手工情怀去吃贵价的无添加双皮奶。距离市中心有一定距离、又不乏学生流量的地方,唐恣嘉一处处走访,选定了这个位置。简单装修、收购二手机器,办营业执照卫生证,在校内网和贴吧发招兼职的帖子、招了几个大学生轮班;制冰烧水兑奶茶没有技术含量,除了珍珠煮得累,椰果西米、双皮奶用的蜜豆都是桶装罐装现成的。
“能赚钱吗?”许应很小声地问。他确实担忧,又怕动摇唐恣嘉的信心。
唐恣嘉双手插袋,靠在门口的盖板里侧,冲他一笑:“试一把。”不行就撤,这儿店面小房租成本低,他还试得起。
不声不响地,八月底学生返校之际,小奶茶店开张了。
退了鼓楼的短租房,唐恣嘉一个书包、许应两个箱子,搭上公交回学校。原本唐恣嘉想要打车,不乐意许应再在公交上被挤出一身汗。但许应觉得他正在创业,还是能省则省。拖着行李从公交上下来,站台对面的苏果换了新招牌:这一年,苏果超市的小型店面更名为“好的”连锁店。升入大四的唐恣嘉也有了新的事业。
大黄和小丁正凑在那里讲着什么话;看见他们一起进门,面色一僵。还是宿舍长先开了口:“你们一起来的?许应不是说暑假在南京上考研班吗?”他在校内发过政治备考材料的封面,抱怨文科总是这么难。
唐恣嘉自然道:“嗯。我去他那住了几天。”
舍友们一个对视,小丁看着大黄,眼皮抽搐,眼中有些抱怨催促的意思。大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尴尬开口:“你们俩……是不是那个。”
“哪个?”唐恣嘉坦然回视。
一种预感袭来,许应已经不堪这样的气氛,背过身去。
大黄骑虎难下,分明又不是自己的错!他就是个传话的。豁出去了。“听说你们在谈恋爱。”
唐恣嘉极轻地一声嗤笑。余光扫到许应的回避,他心头火起,许应躲什么躲?他们的关系有什么见不得人?他把许应的肩一掰,略带强硬地搂过来。“是啊,从来也没瞒着谁,谈两年多了。不碍着你们的事吧。”
他的口吻中不乏威胁意味。小丁这才怂怂地看过来,不敢直视唐恣嘉,只盯着他的裤腿。“不是,嘉哥,我们不是歧视你们,就是需要……做点心理建设。”
朝夕相处几年了,这事如果是小丁和大黄自己看出来的,不该是在这时候。唐恣嘉问他们:“谁跟你们传的闲话。方便讲吗?”
那两个交换眼神,大黄摇头:“不知道是谁……我们中午到的时候,其他宿舍都在讲。”他们俩被拉进斜对门、另一个班的宿舍探究八卦,才知道此事已尽人皆知;今天之前不知道的,恐怕现在也都知道了。
许应已经垂首滑坐在自己的凳子上。他脑袋里一片混乱。难怪,难怪,他的校内主页最近点击量暴增,班级和院系的QQ群却一反常态完全没人聊天,同学们一定私底下拉了别的聊天群。也许所以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在里面聊他和唐恣嘉的私事,唯独没有他们俩……胡思乱想一爆发就泛滥,根本压不住。
大黄说:“他们讲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上次去马鞍山的时候,就有人看见你们……”在当事人面前,他难以启齿,“他们问我们,你们有没有在宿舍乱搞。”
唐恣嘉冷笑:“都谁?你说。”
许应忽然抬头,拉住他的衣襟:“算了。”这种广泛的恶意,你抓不住一个源头去掐断。请客吃饭固然可以收买一些人,但也会被一些人视作炫耀摆阔;他人的意识和偏见无法抹去,理智的做法只能是无视,等待时间。不过最后一年而已,只要毕业,谁还记得谁?
小丁补充道:“经管院那两个学弟在布告栏贴了广告,有人去问他们是不是你不做了,他们说花三万块从你手里买的。”
是了,就是这三万块刺痛了一些人的神经;曾经捕风捉影、但为道德感或肌肉威慑而一时忍耐的人,终于闭不住嘴了。
唐恣嘉以为天真感性的许应会很受伤,生气或伤心。但许应很快恢复了出乎他们意料的平静,他一贯的生意人家小公子的谦和得体。“哦。那就这样咯。随便吧,别人说什么,钱也不会去他们的口袋。”他甚至冲两个室友展颜一笑,口吻诚恳:“黄哥,丁哥,谢谢你们体谅,这两年多得你们俩照顾。你们要是心里不舒服,去打申请换宿舍,我能理解的,没关系。或者你们不想搬,我们俩出去租房也行。”
话说到这份上,两个室友赶紧表态:“绝对没有!没有嫌你们的意思。”
许应就笑,还是以往一样随和的脸色:“好哦。那下次请你们吃饭。你们俩脱单都请过我们了,我们是不是该请两顿啊?吃什么都行,尽管开口。”
“大董!我要吃大董烤鸭。”男大学生能有多少心思,除了玩就是吃。
“没问题啊。”许应笑得,眼中甚至有点潇洒的意思,“我请。”
第一个月,刨去租金物料和工资,奶茶店赚了净利润六千块。这钱来得太容易了,不仅许应,连唐恣嘉都难以置信。打了烊的四平米小店里,算完账,许应仰着脸问:“你说,是不是我旺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