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橘子罐头
——不亏
许应按部就班地复习考研,焦头烂额地背政治;他的脑子仿佛比别人少长了一块,是实在理解不了这些,只能硬背。周末又报了冲刺班,挺贵的,也很累,但不成功便成仁。只有继续读书,他才能把家里那头的“履行责任”再拖几年。或许只能拖几年,但拖着就可能有转机。谁让他运气好呢?许应对自己的好命是很自信的。
考研对唐恣嘉来说,难度略大。他们专业的考研竞争很激烈,甚至还有其他TOP院校来跨考的。他前三年的成绩不差,脑子好使但投入的时间太少,拔不了尖,只是混一个好看的毕业,也能就业。
在教育超市的货架前,许应看到速溶咖啡。走过去了,又回身拿了一盒。他不知怎的,想起第一次跟唐恣嘉去超市买套的时候。那回他们在离校门挺远的一个超市,去的同学很少,购物的都是附近居民。他做贼一样,看也不敢多看,低着头推唐恣嘉拿一个快走。唐恣嘉说:“不挑挑吗。”说着还研究起来花纹形状。许应又气又窘,绷着脸自己跑去收银台排队,而唐恣嘉拿了一盒红色的不紧不慢走过来往传送带一放。当时许应拨了两下旁边的牙膏和抽纸想把那盒套埋起来,唐恣嘉笑他欲盖弥彰。结果收银的阿姨压根没多看一眼,那盒套对人家工作人员来说与牙膏抽纸无二。要袋子吗,刷卡现金?就这样买出来了。
如今许应自己想起来都好笑,他脸皮怎么那么薄啊?一回生二回熟,他已经不怯这种事了;只是不要撞见熟人就好。
他的诺基亚在裤袋里嗡嗡震动,掏出来一看,是大黄的未接来电。许应不明所以,正要回拨,大黄又打来了。“许应!你在哪!”
“教育超市,我刚结完账出来。怎么啦。”许应的语速都比大黄慢半拍。
“恣嘉受伤了,我在一教这边,老师已经开车送他去医院了。你赶紧的,我们,”大黄跑得喘气,“我们西门会和,出去打个车。”
许应慌了,“怎么回事?伤的哪里,是很严重?”一定很严重,严重到校医院处理不了……
这一年年底,是毕业前最后一次英语四六级考试的机会,不少同学都报了,最后刷一次。今天唐恣嘉在一教考六级。
一教是学校最古老的建筑之一,楼梯都是木制的,踩上去嘎吱作响;墙上挂着标语,提示学生不要停留打闹。他从楼上下来,看见保安正在驱赶学生,打头的就是他们班的几个男生。洪大头袖子一撸,“你干嘛?还想动手啊?”
保安挥舞着电棒,急切不耐:“走走走。”
血气方刚的年轻男生们却被挑衅,“威胁我们啊?”
眼看前方推搡起来,唐恣嘉赶紧挤过去,抢上前线护住自己同学,大吼:“敢动我兄弟!”
更多保安赶到冲突现场,有学生从旁边教室里拎出旧椅子加入战局,现场瞬间混乱。保安举着电棒警告提椅子的学生:“放下!”更多的人喊:“不要打!不要打!”
唐恣嘉把起初捅到同学的那个保安摁在地上,突然一个电棒脱手飞过来砸到他后脑上。他脑袋一嗡,整个人都往下一顿。看见的同学惊恐大喊:“别打了!打死人了!”
有热流从唐恣嘉耳边蜿蜒而下。他伸手抹过来:是血。呵呵。许多人围过来:“嘉哥!嘉哥你怎么样!”
“妈的。”唐恣嘉往后一倒,眉头狰狞,眼皮痛苦紧闭。“操,我头好痛。洪哥没事吧?”
洪大头哇一声大哭出来:“嘉哥!兄弟!”
大黄不在现场,他当时也在一教,但场面太混乱没往里挤。直到看见唐恣嘉被架着扶出人群,才意识到里头的当事人是自己同学。事发经过他也是听人说的。
许应听完大黄的二手转述,在出租车上心急如焚。大黄说:“你别急。当时他们扶恣嘉出来的时候,我在旁边喊他,他还跟我笑了下,说‘我没事,不要告诉许应’。”
隐瞒个鬼啊!这能瞒谁!许应不够气的,只剩心疼。
大黄安慰他:“我觉得嘉哥不是那种冲动的人,他还惦记着你呢。”唐恣嘉虽然时而流露草莽之气,好歹是个大学生,而且多少有社会经验,思想比他们成熟多了。大黄这样想着,也说服了自己;唐恣嘉心里一定有数。
一路堵车,大黄一路跟先一步陪去的同学互发着短信,一条一条给许应看。在急诊做检查了,拍片子去了,身上有点挫伤,都是皮外伤。可能是脑震荡,会养好的。他们到了医院,娇娇等在门口:“现在辅导员班主任都到了,不让我们跟进去了。叫我们都回学校。”他纠结地看着许应,“你别太担心啊。”
其他同学也被老师赶出来,七八个男生,陆陆续续往外走。看见许应,班长面色沉肃。走到跟前突然对他一鞠躬:“嫂子!对不起!”
许应懵了。其他脑子活络嘴快的也跟着叫上了嫂子,洪大头拍着胸脯说:“今天起,嘉哥就是我大哥,一辈子都是我大哥。”
这是什么港片场景,许应心累又好笑:“……谢谢你们。”唐恣嘉白叫了他两年“老公”,这一下他又成嫂子了。
中度脑震荡的唐恣嘉在病床上躺着。到晚上,许应照着医院给的住院清单,收拾了一应生活用品来探视。团支书吴菲作为干部代表陪在那里,看见他来了,打个招呼就赶紧出去,“你们聊,我去把门。”活像唐恣嘉一个伤患还能在病床上跟男朋友干柴烈火似的。
伤患头上包着纱布,精神很好。看见他进来,眼中才一闪地心虚。“许应。”
许应很想骂他逞能强出头,但又心酸可怜,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只能把唐恣嘉的脸盆往床底下一放,换洗的内裤袜子塞进床头柜,洪大头他们硬塞给他的橘子罐头放在台面上。到底谁发明的探病要送罐头?死沉。他怄气地想:那些矬人叫一声嫂子,当真把他叫成了受气包小媳妇。
唐恣嘉示意他坐到床边。“过来,跟你说点正事。”
“你说。”许应没好气地。
唐恣嘉当时判断了形势。学生和保安其实都怂,保安怕出安全事故不敢动手,学生也只会喊两句撑面子、过过嘴瘾。唐恣嘉当时的考量,是露个脸站个队,搅个屎作个秀,目的是缓和与同学的人际关系;最多挨一下,以他的体格身手,群架也吃不了亏。谁知道群体的情绪容易失控,竟真动上了手,他挨的那一下也从预判的胳膊后背变成了脑袋。
伤情超出预期,效果也超出预期,唐恣嘉这一战奠定了在男生中高崇的“江湖地位”,现在人人提到他都心服口服:嘉哥,义气!起初背后蛐蛐他最多的洪大头,如今也心服口服,成了唐恣嘉最忠心的小弟。
“另一件事。”唐恣嘉搂着他的腰,压低声音。“我探过老师的口风了。他们今晚连夜开会,明天会来跟我谈。这种事故,他们或者赔我一笔钱,或者给我保研,封口。”
许应知道他想得多,没想到他连这些都算计过,一时睁圆了眼睛,眨都忘了眨。
唐恣嘉看他傻得可爱,笑了一声。“我打算选保研。钱么,再多不会多过之前死人的二十万了,可能十万?但是钱我自己也能挣。还是保研吧,陪着你。研究生宿舍就是两人间了,我也舍不得你跟别人住。”
唐恣嘉轻松拧开橘子罐头,健康人许应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吃。嗯……还是好吃的。“等你出院了,我们去鸡鸣寺拜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