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辑佚》

2.3 大润发烤兔腿

——凉的,还是好吃

不知不觉被唐恣嘉送到了寝室楼下,许应才反应过来:只听过女寝楼下聚集了送别的小情侣,自己是被唐恣嘉当做女生了呀!

这实是冤枉了唐恣嘉。他跟许应在一起、就抛掉了对当下的那套记忆认知,走到寝室楼下才想起自己眼下不住在这栋。坐在办公室窗口里、被刷新过的宿管阿姨自然也没有关于唐恣嘉的记忆,上午一时不察让他溜进去了,这会儿敏感时段、注意到面生的就出声阻止:“同学,你哪栋的?过来登记。”

许应有点扭捏:“你回去吧。”

唐恣嘉注视他:“明天早上来接你。”

这个“接”字对许应来说太新鲜。念在唐恣嘉一腔热忱,也就没有计较。“好。你给我发短信。我的电话……”

唐恣嘉把他的号码背了一遍。“是这个吗?”

许应愣完就笑了,“是呢。”

许应慢吞吞地,独自上楼。大部分人都走正对大厅、宿舍楼中间的楼梯,但他总是沿着底层先走到板楼的一端,再从那头的楼梯上去,这样他会最大程度地避免遇见人、和自己该认识的同学打招呼。他在网上的朋友,比现实中要多;他们认识在榕树下和天涯社区,许应也有一个自己经营了很久、记录分享观影的贴吧。后来有一次室友看见他浏览豆瓣,问他这个网站有什么好玩的,许应张口结舌。最后许应说,你可以在timeline看别人的动态;室友说,那和校内有什么区别呢。

许应就好脾气地笑笑,“好像是没有。”

但他心里明白。亲戚邻居、同学室友都不是自己能选的,是在某种意义上被安排的,但朋友是许应自己选的。校内是现实社交的投射,不是许应这样沉浸在精神世界里的文青的心之所属。

爱人是他自己选的。哪怕唐恣嘉带着他关于震荡的一套说辞那样强势地一脚踏进他的生活,许应从直觉上知道,唐恣嘉就是自己在重复的无趣的生活中所向往的,一个意外,逃离既定人生轨道的机会。不论震荡是真,或者唐恣嘉其实是个高明的骗子;他默许了,附和了。

大学四年里,许应没有恋爱、于是被其他的人和事填补了社交空白,“唐恣嘉”也差不多。在不曾认识许应的时间线里,他有自己的生活,包括女朋友;老熟人了,跟许应同院的王雪丞。震荡发生之前,她就主动加过许应的QQ,也要过唐恣嘉的电话。震荡刷新之后,她的身份成了唐恣嘉已相处近两年的女友。

王雪丞是个鹤立鸡群的女孩子。在许多女生都还把自己划作“学生”的乖乖女阶段,她已经把自己放进“女人”了。别人尚且含胸低头、怕裙子太短不雅,在她这里只有嫌衣服不够抢眼,无法衬托她前凸后翘的身材,埋没了她的美貌。这种老娘天下第一美的劲儿,在校园里是很不合群的。但王雪丞专业成绩优秀,自恋得坦荡,也极为享受别人的任何目光,反而令人讨厌不起来。如果说许应靠低调忍让(好听点叫韬光养晦)来避免树靶子,王雪丞就是许应完全的反面;她在同性之中的人缘居然不错。

男寝和女寝之间,唐恣嘉站在曾经分发快递的小广场等名义上的现任女友。为了尽快约王雪丞讲清楚,他没拖到最后一刻就先送许应回去了。约王雪丞需要提前至少一小时,给她留出挑衣服和补妆的时间。设定中,过去“唐恣嘉”显然把等待和付出视作理所当然,但现在的唐恣嘉不会了。讲清楚,就结束。

大晚上短袖裤衩澡堂拖鞋的学生们之间,一个淡妆美女披着发仰着脸,肤色的吊带鱼尾裙、搭白流苏披肩,高跟鞋踩着猫步款款来了。“找我分手啊唐总。”王雪丞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着,一边还明星走红毯似地晃动手指、向路过看向自己的同学笑吟吟地打招呼:“嗨~”

唐恣嘉都愣了,她知道他要分手,难道王雪丞也有震荡前的记忆?她是另一个bug?但会称呼他“唐总”的又是他现在的同学。过去的王雪丞是叫他“恣嘉”的。“是。”

王雪丞把遍洒路人的嫣然笑容也普惠给他。“那谢谢你哦。对外要说我们为了各自的前程和事业,协商一致和平分手,没问题吧?”她拿了上海某事务所挺漂亮的offer,唐恣嘉的去向她并不关心,反正校园情侣毕业分手是当然;跟他在一起本就是为了并肩走出去好看,互惠互利的搭配装饰罢了。男人如衣服,现在换季啦。在王小姐眼中再清楚不过,唐恣嘉这种高穷帅是仅限学生时期的阶段性恋爱选择,对工作后的她一点助益没有。高穷帅就留给哪个天真的富二代去接盘买单吧,自己人生的唯一主角王雪丞要去大上海闯荡,做事业型女强人喽。

唐恣嘉分手,三十秒速战速决。许应分手,辗转反侧。他怎么跟佳怡说啊?佳怡倒是通情达理,但怎么跟双方家庭交代呢?要不拖一拖吧……没有沙坑,鸵鸟许应只能埋进被子里。

怕什么来什么。许应的手机一亮,正是莫佳怡的短信。【恭喜毕业,典礼我过不来,最近都在考试。你哪天离校,行李多吗,要不要来上海玩几天?跟我家车回去?】

他和莫佳怡不来电,相处就跟许应和其他女同学一样,普通朋友,提前预演未来六十年的相敬如宾。许应看着小屏幕,暗了摁亮,亮了又暗。最终他回复道:【我下周去上海找你。】

重要的话当面说,是礼貌。如果佳怡没意见,他就搭她家接她的车回去,去向两家大人告白请罪;悔婚宜早不宜迟。但出柜还早。能与今天才相遇的唐恣嘉走多远,许应理智尚存,他不知道。

这一日过得太刺激,许应一点睡意也无。他起身下床,收拾行李。前两天磨磨唧唧,现在再看还有什么好收拾的?反正能运回去就行了。许应想起回来时见到楼道里扔着一个巨型大纸箱,是要去留学的同学网购托运行李箱的包装。出去一看,纸箱还在,又大又结实。他捡回到自己的床位前,将衣物书本日用品不分青红皂白通通往里扔。

工作的工作,回家的回家。许应按之前的计划,离校是要回家的。

学校要求毕业生上交的三方协议,落实下来难免得弄虚作假。工作哪是好找的。他学的万金油专业,之前玩似的跟同学一起去面过几次。应届本科生也就在校招上还有理想的工作,自己闯社会连基础的尊重待遇都难得到。再听到一些苛刻的招聘,家里有厂有退路的许应尝试都不想尝试了,考研落榜后直接半赋闲了几个月。

南京是安徽的收入上海的房价,对社会新鲜人更加苛刻。一千五一千七的收入再扣掉房租,让人怎么生活啊。他父母倒是去年就在莫愁湖那边的一个新小区给他买了房,目前还在开发。如果许应想留南京,那么和去其他城市一样,先得租房。他原本想回了家、再最后玩一个暑假再说……但唐恣嘉说在南京找了工作。许应也可以留下。去体验唐恣嘉说的,两个人挤在小房间的自在温馨。或许他对贫穷的想象乐观得有点天真,这是他第一次自主选择和谁住在一起!

想起来就愈加雀跃,许应不过脑子地“收纳”了一阵,突然意识到把电源线也顺手丢进去了,又在纸箱里狗刨,令行李乱上加乱。算了算了。

今晚他们回学校之前,唐恣嘉问他吃没吃过大润发的烤兔腿;他说感恩节时候好奇买过火鸡,兔腿就没有了。于是唐恣嘉带他去了大润发,买了一个好大的奥尔良口味的烤兔腿,还拣了些其他零食,说“你胃不好,慢慢吃”。

现在吃已经凉了。许应第一次吃烤兔腿就是凉的,还是好吃,但他会想,热的时候该多香啊。

被唐恣嘉爱着的过去的那个“许应”,大概很幸福吧。我得到的关心和承诺,是捡来的。唐恣嘉的爱,始终属于他记忆里那个朝夕相处了四年的“许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