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白粥
——穷小子哄骗富家女的套路
郑渊洁写过,有人在幼儿园就老谋深算,有人八十岁了还天真无邪。
人的思维成熟不能以年龄判定,只与见闻和成长速度正相关。莫佳怡心思活但年纪小,许应虚长两岁半但实在太宅。这俩人在过家家式的商业谈判里可谓半斤八两。莫佳怡想敲他一笔、许应有求于人但也不是纯傻子,这种事难以白字黑字落实协定。他是对金钱不那么看重,但他看重自己手里能换钱的筹码,好歹也是他的心血。
“这样,你要的是投资,那就该有个项目企划给我看,对不对?”许应唬她,“我也有一个项目。你如果要钱,就是让我把钱从那边拿出来给你,你得证明你的项目比另一个好。”这不算骗人,许应确实有一个自己的东西。他的观影贴吧是他花了时间精力维护的,人气和热度还不错。他最自豪的就是除了“求种”,也聚集了一些实实在在聊电影的人,吧内氛围不错。一直陆续有厂商想发广告,什么盗版网站、页游、艺考培训班;甚至有让他开价,想把贴吧整个买走的。过往许应不缺钱,看不上那些。但现在要用钱了……他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回头接触买家看看条件。
佳怡脑子转得飞快。“行。我想过好多了,回去就写。趁暑假我可以去看看有什么货源能谈。”她如果在自家那一带进货,爸妈没几天就知道了,创业未半中道崩殂!但是……佳怡一拍手,“许应!你入股吧,就说是你的店,你不是还没找工作吗?”
“啊?”
佳怡已经越想越兴奋,许应的身份不就是她最合理的同盟?“就说你要创业,我陪你去看厂。我爸妈肯定放我出门的!”
许应已经头皮发麻,怎么越说让自己牵涉越深。佳怡还抓着他的手晃,“好嘛?老公!”
她一发嗲卖萌,许应就打生理上接受不了。“好了好了,陪你看厂。说好了啊,只看周边的,你要是去台州我可不陪。”外宿怎么跟长辈报备?佳怡跟他是未婚夫妻,却不是真的情侣;他以后可能是要退婚的,曾经跟女孩子一起出门,不清不白的恐怕到时不好跟对方父母交代。
本地也有不少资源了,有了许应这个挡箭牌,佳怡不必起步阶段就舍近求远。她满意了,又点两份双皮奶。“也给我讲讲你的项目呗。”
“干嘛,你又没钱投。”
“听听嘛,我就爱听这个。”
店员很快就把冷柜里现成的甜品端过来。白色的塑料圆勺插进双皮奶,许应尝了一口。被更新过记忆的他浑然不觉,完全遗忘了曾放言绝不吃勾兑双皮奶,只惊叹:“好吃哎,这个香味挺浓的。”
两块钱一条的彩信,许应说发就发。附言:“这个好吃的!”
唐恣嘉去南京站送了他,回去学校,大包小包地往出租房搬行李。提着布条扎紧的编织袋倒公交,惹人嫌但经济实惠。听到手机响,他腾出手掏出来看。震荡之后,手机倒是没变,还是他原来用了三年半的那个“手机中的战斗机”。许应发来的图片等了很久才加载出来。他把编织袋往驾驶座背后那个空间里塞了塞,侧身抵住,用被勒红的手回复:“跟林姐家的比呢?”
许应诚实回复:“这个更香。而且只要三块钱!”
三块钱,看看照片背景里店铺的装潢成本,唐恣嘉知道这是怎么做的了。他笑了笑。假的吃起来更香吗?也不是不可以。对于许应要求他接受、进入新的“现实”,唐恣嘉理智上清楚这是必然选择。但每次许应流露出与过去的不同,却提醒着他,自己并不想忘记以往的恋人;如果连唐恣嘉都不记得,那个许应就真的不存在了。他贪心地想把现在的许应留在身边,但过去的许应也保存在心里。
“她家里来接你们对吧?你今天几点能到家?”唐恣嘉下意识地,总是想回避莫佳怡的名字。
许应在那边偷偷叹气。他自己的收纳能力也被99%的人打败,但他已经收拾完了、昨天唐恣嘉帮忙把大纸箱发了物流直接寄送回家。于是现在许应也抖擞起来、甚至能评点其他后进生了。“本来说好佳怡爸妈晚饭前来接,我到我家大概晚上十点。结果她行李都没收拾!说等她妈妈来收拾=_=b搞不好我今天得在上海过一夜了QAQ”还好许应书包里还带了备用衣服,他原本是想到自己肯定一身汗,坐人家私家车里臭烘烘的多失礼。
唐恣嘉下意识地就想,一个房间两张床,你过夜跟谁睡?但很快也反应过来,不论许应自己或对方家长买单,一人一间房都是付得起的。他快到站了,把手机往书包后背处的侧开兜里一塞,拉上拉链。
许应在充溢冷气的小店里和女孩闲谈时,去南京站送他的唐恣嘉已经回到学校,打扫卫生退宿。两个室友何晓斌与陈炎,一个校招进了对口企业,一个进了连锁酒店做管培生。这一年不少应届生被正在兴起的连锁酒店页招走,即便是六个月保洁换床单、长达一年的基层轮值实习,也没有拦住这些大学生吃下企业以“管培”为名画下的饼。
高考前,许多人都听过类似“大学的环境决定你未来人脉的起点”这样的激励,上了大学发现确实如此:人以群分,谁也不比谁好多少。唐恣嘉过去干快递、开奶茶店都是靠自己的嗅觉,现在有了两份大学期间的人脉和记忆,摊开来看也没有哪一点看起来格外有用。学生的视野有限,在唐恣嘉视线所及,门槛低、能快速积累原始资金的也还是这些行业;即便要卖力气、短期内看不到成长和晋升空间,比起当下初出茅庐的本科生能找到的大部分工作,送快递至少收入高。他得尽快攒一点启动资金,才有得选择。
胸前一个口袋身后一个书包,拖拽着行李下了车。唐恣嘉把编织袋一个夹在腋下,一个扛在肩上,活脱脱站前广场提着桶背着棉被的农民工模样,但默不作声地大步走上了坡道。
他租的是间加建的平房,虽然位置犄角旮旯,距离最近的大路都要走十分钟,但偏僻有偏僻的好处。前两天已经带许应来过。当时许应像泰坦尼克号里第一次下到底层舱室的萝丝,看什么都眼睛发亮。“这里视野好棒啊!”他站在小屋门口,瞭望前方一片开阔,晴空下尽是夏季茂密的树冠和更低处的老式居民楼。许应丝毫不觉自己身后的小屋有多简陋,走上来的狭窄崎岖的路上水泥台阶都开裂松动,而绿荫只在外面、室内晒成蒸笼。唐恣嘉看着他,想问他这里是不是太小了、想说以后有了稳定收入就搬家。但许应坐在破旧的床边,摇着蒲扇:“好浪漫啊!你小时候有没有看过《水云间》?就是画家男主角住的那种房子!”看的时候他太小了,记忆最深的是女主角第一次做饭,做得一塌糊涂,她说“你一碗、我一碗”就放了两碗米。年幼的许应想,米饭连我都会煮,女主角一个大人怎么这么蠢——当然后来他知道了,这不是蠢,任何人都有信息和知识的盲区。
唐恣嘉没看过,但一听就是穷小子哄骗富家女的套路,过去的许应看电影时早就跟他讲过类似的槽点了。穷小子发达了就是王宝钏薛平贵,崔莺莺与张生。唐恣嘉把行李放下,先到门口的塑料水槽底下把一头一脸的汗冲了。用旧毛巾简单擦了擦,他从书包里掏出打印好的简历,门一锁,就两阶并一步地顶着烈日下了山。
“我给你寄了快递,今天应该会到了。”
今天好热,不想出门,连佳怡都没来找他,许应还赖在空调房里。看到唐恣嘉的短信,回了一句“好哦”。他想自己大概是三分钟热度吧,分开几天、唐恣嘉说上班了又忙,只能间隙和晚上发发短信,许应都开始想这恋爱也没什么意思了。哎,就像以前黄骏谈的那个女朋友,跟挂名的差不多。可是他要去南京吗?也不是很想去……去了他能干嘛呢?或者凑合找个工作……
楼下门铃响了。大概是快递到了。许应只好振作精神鼓起勇气,从凉快的房间里出去,用最快的速度冲下楼。他家这门铃是盖这房子时就有了,已经用了十来年。别人家的门铃是“叮咚”,他家这个一摁就唱《兰花草》,还不是一句、是非得唱完整首歌;每次快递员都走了,门铃还没唱完。
许应一边心里唱着“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拉开了防盗门。
“唐恣嘉!”
台阶下面,是披着快递制服的唐恣嘉。许应啊啊大叫着扑下去,“你怎么来了!”
“想你就来了。”唐恣嘉给他看自己的工服,“刚好培训结束了,有两天假。我想来看你一眼总来得及。”他秀完工服,就和带logo的棒球帽一起收回包里:其实工作时间才能穿,穿了就代表公司形象。公司这方面管得很严。“怎么样,在家休息得好吗?”
“无聊死啦!”许应把他往屋里拉,“你快进来吹吹空调,我换个衣服带你出去玩!你换鞋吗,不换也没事,家里没人。你来这么早,几点起的啊,早饭吃了吗?吃不吃酱肉包?”
“你做的?”
“怎么可能。这个粥是我做的。”许应有点不好意思,因为粥只是把米和水放进锅里选了白粥按钮而已。他这几天在家赋闲,投机取巧地做点力所能及的家务。爸爸早晨天蒙蒙亮就去厂里开工,然后买了酱肉包、馄饨和烧麦回来;咸菜是家里腌的,许应只做一个粥,等爸爸回来全家一起吃个早饭,然后有工作的去工作,他在家里,额,闲着。今天还好唐恣嘉来了!不然他真的,看电影都看不下去了。为什么上学的时候摸鱼熬夜什么都好玩,真长期放假了会这么无聊啊。
唐恣嘉喝他盛的粥。“粥好喝。”
“粥有什么好喝啦。”话是这样说,许应托着腮看坐对面他喝凉了的白粥,脸都要笑胖了。“你吃酱肉包啊,酱肉包好吃的。”
“突然来找你,你会不会不高兴?”像个跟踪狂似的。
“啊?有什么好不高兴的。”许应高兴透了,顺手拿了把扇子殷勤地给他打:“我无聊得都开始想去南京找个工作算了!”
唐恣嘉就笑着注视他。漫长的门铃音乐终于结束,室内突然显得好安静。
楼下没开空调,闷得许应脸热。“不是想去找你的意思。哎,也不是说不想找你!”
“没事,是我想找你。”唐恣嘉忽悠他,“但是我上班了,时间没那么自由。如果你不想去南京,我就每周末来找你。好不好?”
听起来不错。许应抿着嘴瞪着眼睛不敢接话,哎呀,这多不好意思。
唐恣嘉啃一口肉包,说:“许应,你刚才一眼就认出我了。你不是脸盲吗?”
许应“我——”了一声,自己也迷茫了:是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