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糖醋鱼

许应带唐恣嘉游玩本地，出门的第一个景点就是他家门口不到五十米距离的桥。介绍到这个，许应还是很自豪的：“我们家盖的。”

果然唐恣嘉震惊。“这得多少钱？”就算没学过工程也知道，修桥铺路开销的数量级不是个人能轻易承担的。

许应显摆完，又有些微不好意思。“还好啦。具体数字我也不知道，但我爸说你挣了钱就要回报社会，给家乡办实事。这个地方就是缺一座桥，我们来盖又有口碑、又能盖在自己最方便的地方。”他们重新铺了家门口这条路、盖了座桥，这是很体面的事，当时揭幕还请了舞龙舞狮、大放鞭炮，筵席从桥头摆到家门口，请乡里人都来凑热闹。

桥栏的石板上刻着“许家桥”，不过这地方三成居民都姓许，也不扎眼。唐恣嘉想，不论有任何别的考量，许应爸爸都是个好人。

许应带他去逛本地的小公园。大概是疏于打理，植物都天生天长，野趣之中还有许多尘土蚊虫。许应在公园门口的三轮车买了两杯冰镇西瓜汁，透明塑料杯子薄得不经捏，只能两根手指掂着杯口略硬的一圈。“你看那个。”许应指着旁边的信号塔给他看，“知道是什么吗？”

唐恣嘉多少还算城里孩子，也许见过但没留意，有些东西只在野地里才这样显眼。“是什么，电视天线？”他一路上看到不少民居外都有自己安的锅型天线。

“信号塔。”许应带他过去看。“以前上初中的时候，学校外面有一个，他们跟我说这是移动信号塔。然后走到这里。”他指着，“我说——”

“你说哇，这个塔移动得好快，比你们骑自行车都快。”唐恣嘉忍俊。这个笑话他听过，以前的许应给他讲过。

许应一脸震惊。隔了几秒才说：“你有时候让我感觉自己毫无隐私。”

唐恣嘉看着他笑，俩人不约而同都想到了那天唐恣嘉说他屁股有痣的事，许应一时尴尬得无以复加。“那个，你……你们以前关系到哪一步了。”

唐恣嘉靠近他耳边。“如果你是女生，应该已经怀着我的孩子了。”

这是什么荤话，许应被盛夏炎热的空气烫伤。

外面实在没什么好待，许应和中学同学见面除了本地奶茶店和假洋快餐，也只有茶楼棋牌室可以去。县城的活动选择还赶不上年轻人日新月异的娱乐需求。“我其实不太喜欢老跟他们待在一起。”许应跟他在树荫底下，一边吃和路雪的小牛奶，一边小声嘀咕。“不管去外面上过多少学，回来都是管家里的厂家里的店；以前父辈一起去洗浴中心，现在轮到他们一起去。二十出头的人，一个个头发打得油光光，穿得老气横秋，直接变成上一代的复制品。”说着说着他自己笑起来，更小声地：“给你讲一个八卦。”

他高中的时候，班上的一部分男生就开始去洗浴中心了。不是唐恣嘉过去跟他去马鞍山的那种吃饭打台球的休闲娱乐，不差钱的厂二代们是去嫖的。青春期的男生以性经历自我标榜从不真正遮掩，于是小小的社交圈里有些事终归人尽皆知：许应班上的一个男同学，对一位“小姐”格外中意，每去都点。或许该说审美一致，他亲爹也是这位小姐的常客；得知了儿子的行为后，老爹默默地改点了新人。

唐恣嘉听得笑出声。许应嘬着雪糕棒，“还是我们班女生告诉我的，她爸妈在家里讲的。我的八卦雷达怎么这么不灵敏。”

“因为你爸不去嫖。”唐恣嘉拿过他手里的棍子，一块拿去丢。

“是，你说的对。我爸也去应酬，生意人情嘛没办法。但他很顾家的。”家人总是令许应很自豪。“我爸做饭也很好吃，我家都是他做饭。”

唐恣嘉作为许应的“同学”，当晚受到了许应全家的招待。许爸爸接到儿子的报信，下午不到五点就从厂里回来了，还拎着很大一条鱼。“诶，同学你好！”跟唐恣嘉打过招呼，他问儿子：“米饭做了？”

“做了！”闲了一天、只会做米饭的许应得到爸爸的赞赏：“乖。”

唐恣嘉跟进厨房，想找点能帮忙的事做。被许爸爸打发：“同学，你上小应房间吹空调吧。”

“我能切菜。”唐恣嘉既然来了，也见到了许应的家人，是必须尽力表现的。但许应在厨房外面拖后腿：“唐恣嘉，跟我上去嘛，我房间有漫画。”

俩人上了楼关上门，许应去开空调。“你往厨房凑什么啊，那么热。”

“我想给你家里人留点好印象。”

许应莫名其妙：“这又不重要，他们不会讨厌你的。”他从小孤僻，极少带同学回来，爸妈看到唐恣嘉高兴都来不及。而且唐恣嘉在南京、又不经常跟他爸妈见到，有什么好相处的。

唐恣嘉都没法说他！在房间里看来看去，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这家里唯一需要收拾的就是许应。

晚上见过了爸妈姐姐，还有一直在睡觉的小宝宝许林渊；姐夫在厂里值班。没有什么客套的，就是招呼他自己吃；完全当做是家里人。许爸和许愿讲起厂里的事，虽然说的是方言，但同在吴语区，唐恣嘉还能听个七七八八。许应对家里的厂是全没上心，他大喇喇地把一大块鱼腩肉夹给客人碗中：“你吃。”

唐恣嘉措手不及。他又不能给主人家劝菜布菜，家常晚餐也没有酒可敬，只好低头吃鱼默默受了这好意。他以后会好好照顾许应，回报许家的。

大人们还没吃完饭，许林渊就在楼上哭醒。许愿放下碗筷要走，被亲妈按住肩膀：“你吃饭，我去看小宝。”

许应小声跟唐恣嘉说：“带小孩好辛苦哦。我姐累得胖了二十斤。”

“我看你是找打。”许愿横他一眼，大口扒自己的饭。“小唐，你家有兄弟姐妹吗？”

“有个弟弟，明年高考。”

“比许应还小啊。那你爸妈还有好几年得辛苦。”

他们不知道，唐恣嘉家当下的劳动力就是他自己。不过他也不想多提。

许愿对弟弟隐藏的关系无知无觉。“许应，以后你和佳怡早点要小孩，我还能跟林渊一起帮你们带带。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等爸妈退休了，不要让他们太累，是不是啊爸？”

许爸“唔”了一声。

如果唐恣嘉不在场，许应还能闭嘴假装没听到。这样让他怎么糊弄？“姐，别催了，人家佳怡都没到婚龄。”

“下半年不就到了。”许愿嘬着鱼骨头，说者无心。“早点生了她年轻恢复得好。我现在都后悔没有一毕业就结婚先把孩子生掉；我同学小孩都上初中了，早不用管了。而且佳怡家里是不是也急？你们肯定要生两个的，得有一个跟她家姓嘛。”

许应人都麻了，男朋友就坐在身边，当面被他姐规划赶紧和别人生孩子，还得生俩。还好唐恣嘉只是调侃地笑了他一眼。

晚上吃完西瓜，许妈建议许应带同学出去走一走。“有蚊子！”许应大叫。

“你去夜市走嘛。人多就不咬你了。”

许应屈服了。但出去以后他跟唐恣嘉说：“我们稍微晚一点回去。”唐恣嘉以为他有什么自己想玩的，可许应解释道：“我家热水器是太阳能的，水越用越凉。让他们先洗澡。”

唐恣嘉不了解太阳能热水器，但他大概理解了许应的意思。“好。回去你先洗，我用冷水没关系。”

许应就很甜地跟他笑一下。

“你家里人都很好。”唐恣嘉悄悄牵他的手。“想好了吗？你要是想一直留在家里，我完全理解。”如果许应真去了南京跟他受委屈，唐恣嘉也心疼。老家再无聊，饭来张口还有空调。

他们白天已经聊过这个事了。许应在家也待腻了，此时决心道：“我跟你去南京。在家里总是犯懒，大家都脚不沾地，显得我好没用。”他瞟唐恣嘉，“我姐催我生孩子，你会不会介意？”

许应早就跟他说过，会把婚退掉，而且女孩本人对此也没意见。只是要徐徐图之，免得长辈难以接受。唐恣嘉自认了解他，对这种大事心里还是有底的。“我有什么好介意的。你要是能生，生几个我都养。”

许应气得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