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辑佚》

2.7 冲饮豆浆

——我们公司真的有前途吗?

晚上洗完澡理所当然地,“第一次”躺到了一张床上。许应原本以为在自己家里、父母家人都在楼板之隔,唐恣嘉不会做什么。哪晓得唐恣嘉一将他抱到怀里,手就闲不住了,吓得许应低声喊:“不要!”

唐恣嘉温柔又熟练地吻他。手上动作放缓,但没停。直到对方不自控地发出气声,他才贴着唇问:“不要吗?”

许应就半推半就地想,算了算了,来都来了……“你来找我难道还带套了吗?”

这是明显的许应式给自己挖坑的发言,唐恣嘉好笑:“没想到你的接受度这么高,我明天回去就买。”

过没几天,许应带着大包小包,又回到了南京。唐恣嘉在火车站出站口接到他,许应开心极了,“好——亲切啊!就像又回来上学了一样!”

仿佛不用出站就感受到对面玄武湖上的来风,氛围感还来自他拖了四年的行李箱和书包。妈妈照旧还给他带了好多吃的,“我跟她说你那边没有冰箱,不要装太多。她说反正两个男生吃,很快就吃掉了。”

“好,我加油。”唐恣嘉挎上许应提的包,“来,箱子给我拿。”

许应跟上他。“你不知道我妈多离谱!箱子里还有四瓶营养快线。我本来想路上喝完算了,但是老去跑洗手间又很矬。”

难怪这么重。唐恣嘉以前没喝过营养快线,甚至没怎么吃过零食饮料,这些都是过去许应带给他的体验。许应还曾经自己瞎捣鼓,在牛奶里兑果汁以为能兑出果味牛奶,结果产生了絮状沉淀,是酸性物质使蛋白质变性。那天许应傻了眼,哀叹自己枉为经历过江苏高考的理科生。

过去的许应很可爱,现在因为翻遍身上的兜没找到金陵通、蹦跶着去买单程票的许应也很可爱。南京地铁的车票是有小梅花logo的圆圆代币,当时地铁才通车到奥体的时候,他们还跟全班一起去坐了一趟。虽然现在的许应不记得了。

从地铁出来换了公交,下车又步行。到了没有坡只有台阶的地方,唐恣嘉把许应的行李箱提起来。许应看他肩臂的肌肉都绷紧,后背衣服已经洇湿大半,提出说:“拆开往我书包里放一部分吧。”至少把营养快线拿出来,太重啦。

“不用。很快。”唐恣嘉像抢劫犯,把箱子扛到肩上跑。

许应想,这个人去干快递,真的合适啊。他气喘吁吁地跟上去。“唐恣嘉!”

“诶。”话音里带着喘。

“你大学毕业去送快递,你爸妈没意见吗?”

唐恣嘉扭不过来,只笑着瞟他一眼。“你有意见吗?”

“我自己都是家里蹲,我能有什么意见啊。”

“我以后会干别的。”唐恣嘉在挣钱这条路上,想得很明白:对他来说,先要攒个至少几万的启动资金,才能去干别的。南京普遍收入低,他原本要去的那家外贸公司,同事大姐们在茶水间(单元房里的厨房)私下说也就能挣两三千,劝他趁年轻别耽搁在这里,免得以后老婆本都没有。

“送快递应该也挺有意思的。”许应发散道,“可以见到各种不同的人,是不是?”

这是许应式的、乐观的天真。唐恣嘉逗他:“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来?”

“免了免了。”许应赶紧退缩。

为了迎接许应,唐恣嘉已经添置了一个新风扇,还买了一个纯装饰的小夜灯。结果许应一看那个灯,“哈哈哈哈你的审美跟我妈真的很像!”

唐恣嘉嘴硬道:“就是看到你房间里的抱枕,以为是你喜欢这种。”

“喜欢啊,我也没说不喜欢。”许应把那个灯看来看去,嘿嘿直乐。一个维尼熊抱着蜂蜜罐。他没告诉唐恣嘉,那个枕头是他家自己厂里出的;为了买迪士尼的正版授权,光维尼熊这个形象就花了一百万,还有生产品类和年限的约束。他的同款抱枕已经上了佳怡新开的小网店,夹杂在一堆莫名其妙的小商品和女装之间,目前销量还不如海藻泥面膜和美容大王同款气囊梳。

“你爸妈知道你跟我住。”这房间本来就不大,对两个年轻男性来说更是挤迫。唐恣嘉在想,或者攒钱可以慢一点,先让许应住得舒服一点。

“知道的,我妈还说让我给你交点伙食费,或者多请你吃饭。”许应心无城府,“没事的,小房子也好,你不是要攒钱吗?我也会去找工作的。”

成天看电影的许应会做什么工作,唐恣嘉想象不出来。但对许应来说,有了唐恣嘉和他的这个落脚地之后,事情反而好办了:自己又不负担很多房租,随便找一个、不闲在家里吃干饭就行。

扛完行李一身汗的唐恣嘉拿着盆出去,用门外那个水龙头冲凉。许应坐在床边明目张胆地偷看。哇,《游园惊梦》里王祖贤被吴彦祖掰直就是这种感觉吗,我被唐恣嘉掰弯也很有道理。

许应在草场门那儿找了一个小广告公司的工作,搭公交十五分钟直达,因为公司太小也不打卡。面试很潦草,入职之后才知道这公司小到老板比员工都多:两个合伙人各自带一块业务资源,在许应前,公司的员工只有一个做动画的女孩。许应来了之后,负责平面广告——原本是老板自己捎带手做的,老板自己居然是唯一美院出身的人。

跟他前后脚入职的还有一个李姐,学财会出身但一天班没上过,毕业就结婚生子、孩子大了才出来工作补贴家用。反正小公司的账目也不难,许应跟她两个人天天就坐在电脑前面摸鱼。上班好容易!

许应周一面试(其实就和老板之一见了一面)周二入职,李姐只比他早来两天。但人家资深主妇自带饭盒,只有许应一个人出去寻觅午饭。到周五,老员工乔巧终于出现了。

乔巧一出现,就把许应惊住了;看她也不适,不看她也不是。许应还没见过谁脸上的痘长得这样厉害,几乎一块好皮肤都没有了。“哎我上火上得好难受。”乔巧一开口,声音也嘶哑。

李姐之前还跟乔巧一起在办公室待了两天。她关心道:“你怎么了?怎么头发也炸了。”

乔巧烫过玉米穗的黄头发此时像一把枯草。“我在客户的办公室睡了一礼拜。”她的声量很小,话和人听起来都千疮百孔,“他们一直改一直改,我都快崩溃了。”

“通过了吗?”

“现在通过了。”

下一周,乔巧又消失了,又“住”到客户那里去了。

许应第一次见到何谓“乙方”。小公司没有正规的提案讨论制作反馈的流程,反正客户大多也是类似的草台班子,老板喝酒拉业务、员工也就瞎做,让改啥就改,交稿拉倒。

许应来的第一周,做了一款冲饮豆浆地推用的易拉宝和试喝纸杯,还有奔驰车行的喷绘背景板;他原本以为奔驰的广告设计会很高级,结果折腾了几次老板都说不对,原来是他想复杂了,他作为“平面设计”只是把logo加到母公司给的标准图片上而已。

比起乔巧和甲方的难舍难分,这两个活期间许应都没见到甲方,甚至没见到老板。老板跟他的大学班主任一样神秘,天天在外面不知道忙什么。没活的时候,许应就看着李姐串珠子编手绳,还被迫看了两百张小孩儿的高糊照片。有几次一到下班的点,活来了,老板打来电话,让他马上做、做完发QQ邮箱,这种时刻就没有一个不急的。许应喝冲饮豆浆,喝得一嘴香精味儿,化不掉的糊精块块黏在牙上。

“我们公司真的有前途吗?”许应对打着手电到坡下来接他的唐恣嘉发出天问。“可是好公司恐怕我也进不去。”

唐恣嘉没多想,“你干得不开心就别做了。”

“也没有不开心啦。”反正许应是做一天混一天。虽然加过几次班,但白天闲啊;吃完午饭他会在楼下超市消磨时间,有时下完雨不热的时候,甚至晃荡去逛古林公园。生活还是很有乐趣的,尤其是谈恋爱和发工资的时候。

许应没有五险一金,从李姐手里领到了现金工资一千六。加上贴吧的广告,他月收入一千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