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辑佚》

2.8 盖浇饭

——一个员工养两个老板,这合理吗?

许应揣着自己第一次挣到的现金,觉得一千多块真是太多了,以前怎么会嫌少啊?不算房租的话,我几乎养得起唐恣嘉了耶?他好开心地把挂在身前的书包打开,在里头偷偷摸摸地数钱。是不是应该给爸妈买点东西,还有姐姐姐夫和小宝宝。可是爸妈也不缺什么,买营养品的话这么多人我买得起吗,不至于买礼物还要刷妈妈的副卡吧……算了,不懂这些,回去手机QQ上问问佳怡有没有实惠的小心意好了。不管买什么,爸妈肯定都会很高兴的。对了还有,要不要跟唐恣嘉分摊房租啊,一人二百五,好像不太吉利。这么一看,一千多块又显得不大够用了。

许应把钱放好,拉链拉上,书包抱抱紧。别的先不管,晚上吃什么,或者周末去三千里吃烤肉,两个人七十块钱就可以吃得很好很饱了……

但唐恣嘉下了班回到家,许应坐在床边发呆,书包还抱在怀里,头发乱乱的。脸热得发红,风扇也没开。唐恣嘉把风扇打开对着他,“怎么了?给你发短信也没回。”

许应哭丧着脸:“我被偷了……”

手机被偷,发工资的快乐都大打折扣。前几年因为“切糕”的舆论影响力,学校也做过各种安全宣讲,他们都对偷窃讹诈很警惕,但奈何每一任手机都是以被窃告终。许应难以接受的,是丢的不仅是手机;“我拿了五百块出来,想给你一半摊房租、一半摊生活费。”他把卷起来的五张红票子放在右边裤袋里,时不时摸一下感受快乐,但不知不觉有那么一会儿忘了摸,兜就空了。天杀的小偷!

五百块现金加一个手机,一千多没了,搁谁都会自责。但唐恣嘉不可能责怪他,许应才是受害人。他在床前蹲下,摩挲许应的肩侧:“没事,别伤心了,不是你的错。破财消灾,是不是?起来换件衣服,我陪你去营业厅补手机卡,然后我们去苏宁买个新手机。你姐用的那个新款的镜面的索尼,你不是说好看吗?有蓝色的。”

许应原本只是丧气,被他这样哄得快哭了。“不要啦,她那个好贵。我再买个诺基亚就好了。”可是诺基亚也要几百块,他一个月白干了。许应被唐恣嘉拿打湿的小毛巾擦脸,配合地换衣服。“要不我买个山寨机吧。李姐的手机双卡双待,屏幕还是十六比九的,好长!她说在京东买的,才三百块钱。”三百块,诺基亚都只能买绿屏手机了。

京东是个新兴的网购平台,卖3C产品,可以在他们新街口的办公地点自提。之前许应在上面买过一张折叠桌,配送到山下,唐恣嘉把纸箱包装拆了自己扛上来的。七十块钱,质量挺好。但是许应现在就没有手机,等不及网络下单和配货。“我们先去补卡,手机等看了实物再说,好不好?”

许应跟他出去,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唐恣嘉送快递已经累了一天,回来衣服都没换,水也没喝一口,饿着肚子还要哄他。他在旁边鼻酸地小声说:“对不起啊。”

唐恣嘉锁好门,对他一笑:“有什么对不起的。”

许应眼眶发热。“你真好。”

“傻子。”

许应这个傻子,没有唐恣嘉就是不行。在营业厅里补卡,还没等店员推销,他自己就看上了促销信息:“那个海尔送雪碧!”

他太容易被带跑了,唐恣嘉简直分不清他是不是在针对自己卖萌。“别看。你上一个是6300,现在都工作了,至少买个n或者e系列的智能机吧。“

许应意外,你还关心诺基亚的系列啊?补了卡出来,新街口的楼上挂着手机品牌的大幅广告,宋慧乔绿裙白衣,长发在风中拂动。这两年,市面上的手机款式实在琳琅满目。

过街进了一楼的手机卖场,许应看来看去,还是诺基亚直板合他的审美。而且他太毛躁了,以前睡上铺好几次把手机掉地上,后背开了电池掉出来了摁回去还能照样用,只有诺基亚扛得住他这样造。6300有一个升级款,6730c,黑色就很好看,成熟……但还是今年的新机,好贵,买的话连下个月工资都要预支了。许应在心里偷偷惋惜,还是买个3字头的吧,能打电话发短信就行了,照相功能其实也不必要。

唐恣嘉在旁边不停地看自己手机。柜姐看许应,许应就逃避地拿眼神找他:“你……你忙吗?”

唐恣嘉抬头:“你要哪个?”

许应还没回答,柜姐先说:“这位小哥喜欢6730c。”

唐恣嘉就看柜台玻璃上,黑色和白色,“白色吧,适合你。”

“不用不用!”许应赶紧往旁边走,招呼柜姐,“劳驾,我看一下……”

从过道里挤过来一个比他们大几岁的女孩,急急地跟唐恣嘉打招呼,又跟柜姐打招呼:“这我弟弟。”

唐恣嘉从善如流:“姐,麻烦你。我同学想买这个6730c。”他回头跟许应确认,“白色好不好。”

许应不明所以,“好哦。”

柜姐帮忙,当场就拆开新机给许应把SIM卡装上了。许应翻来覆去地玩新手机,好开心啊!他可以原谅小偷一秒钟!

从卖场出来,他没忘了问唐恣嘉,“那是你姐姐?我刚才都没好好打招呼。”姐姐说还在开会,帮他们打了折扣就急匆匆又走了。

“随口叫的,是我客户。”唐恣嘉带着他留意脚下。“她在楼上上班。员工每年有一定额度的优惠,平时撤柜清货的旧款和官方翻新机也可以员工价在内部拿,她就拿出来卖,赚一点差价。我给她发货。”

喔……许应点点头。“那今天是用了你的人情,谢谢你。”虽然不是自己喜欢的黑色,但白色也好,如果唐恣嘉觉得白色更好的话。

“还谢谢我。”唐恣嘉好笑,“算了,去吃饭。你饿不饿?”

许应本来想请他吃豆花鱼,想到饥肠辘辘在豆花鱼要排的队,还是决定请帮忙打折的大功臣吃盖浇饭。

冬天来了,起床出门都需要心理建设,好在加班的日子不多。

许应在草台班子小公司渐渐从半吊子平面干成了半吊子什么都干,做过名片和药品包装设计,做过KT板和易拉宝,跟印宣传单和赠品包装的厂子也对接熟了,都是些打开PS把图和字摆一摆就行的鸡毛小活,甲方让改也只是改改颜色字号,没有特别难缠的。许应觉得自己和文印店扫描复印装订还拍证件照的小工也差不多。

钱少归钱少,小公司人际关系简单,他每天两点一线又跟上学时一样,还挺自得其乐。没人盯着把事做了就行,除了不能上班看电影都蛮好的。而老板抽空发现他的工作量并不饱和后,做出的决定是:公司得有个网站,还要有完整的UI。

许应连PS都用不大明白,怎么做矢量图还是上个月才学会的。他当然不会做UI,更不会做网站,不会可以学……于是开始看CSS和日渐主流的HTML5。好难啊,许应自我安慰:带薪学习。至少比乔巧轻松多了。那些传说中的恶魔甲方,每个月吃掉乔巧三周半,吐出来让她缓几天再接着吃。乔巧在办公室的日子哭了两次,一次她解释说是吃激素药的情绪波动,另一次她说跟男朋友吵架了。

只有两个老板三个员工的小公司,到年底终于发生了新的人事变动:乔巧辞职,说过完年就不来了。

“实在撑不下去了。我都五个月没来姨妈了。”她最近一直在吃药,西药吃完喝中药,浑身一股味儿。

话题突然来到这里,许应不知作为男性在场怎么接话。好在李姐见惯不惊:“是怀孕了吧。”

“没有!”乔巧气恼,说出来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就是怕这样下去以后怀不上了。”

情况到了这种地步,人工作都不要了,老板也没有不放她回家养病的理由。老板叫许应进去里屋:“许应,你跟乔巧交接一下。”

许应大惊。做网站他可以学,做动画有点太难速成了吧!还有难搞的甲方……许应提前预支两眼一黑。老板画饼道:“年后给你涨工资,涨20%。”

一千六涨到一千九百二,确实是很多了。快两千了呢。许应于是又点点头,“好哦。”

“你今天几点下班啊,来接我好不好?”

“到你公司?”

“算了,到公交站就行。”许应虽然需要撒娇,还是心疼男朋友。唐恣嘉比他累多了。

等532路在黑沉的冬夜里晃回去,许应从公交车后门跳下,唐恣嘉居然就站在车门边接着他的手。“你来了!”许应惊喜。

不是你叫我来的嘛。唐恣嘉看他总是傻乎乎的。“今天怎么了?”其实他还没下班,来接许应是溜号的。

“乔巧离职了,老板让我接手去做动画。”

唐恣嘉也意外,许应哪里会做什么动画?“只剩你一个干活的人了?那你原来的事呢?”

“老板说会招人的,旁边南艺招两个实习生什么的……但是要我带。”许应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摸鱼了,自己的工作一团乱麻。公司网站的设计调来调去怎么看都怪怪的,按照网络教程一步步把域名绑到租的服务器上,却怎么都不成功;他在CSDN浸了几天,到处拜大牛,近视眼镜度数都不够,头晕眼花已经快不认识字了。

唐恣嘉没什么办法,只觉得匪夷所思:一家公司,就一个员工干活,养两个老板一个财务,还要带实习生。这合理吗?“我也帮不上忙,但是如果你太累,或者不开心,就不用做了,没关系。”其实你吃得不多,我还养得起。

“我再坚持坚持。”许应深深吸一口湿冷的空气。南京的冬夜还是这样靡丽又魔性的紫灰色,往玄武湖的方向总有很高的红色小灯光在夜空中,像飞机灯但又不移动,像高楼塔尖但也没有那么高的楼。很多事他很多年都闹不明白,但存在即合理,得过且过。许应给自己打气,“不是说一份工作至少得做一两年,不然再应聘公司会觉得你浮躁嘛?”

唐恣嘉却比他明白,“如果你做不下去,那就是行业的问题,你未来还想做广告吗?”

许应狂摇头。“还干这些我不如自己去开文印店,做做锦旗横幅什么的。”他也知道自己进的不是什么4A大公司,小公司估计都半斤八两。而大公司是顶尖的聪明人彼此竞争,比起草台班子,没本事的人到那儿才叫难混。许应叹气,“没事的,没事的。来都来了。”说到底,工作再难也只是一摊事情,不管老板抛过来多少,他用他的速度去做就是了。如果辞职,不仅少一份收入等于给其他赚钱的人添麻烦,还会让爸妈提起话头劝他回老家,说一些也可以考公进政府的话。男人要有自己的事业!有亲人恋人的爱和支持许应不会缺钱,但正因为如此在所有人面前,他得有点“正经”事干。

他突然抱住男朋友:“唐恣嘉你真好。”

唐恣嘉无奈,“傻子。我哪里好了?”

爱我,陪我,虽然货还没搬完、请半小时假也跑着来陪我五分钟。许应想,自己真的要知足惜福。

唐恣嘉得走了。“想吃什么,我待会给你买回来。”

“盖浇饭就行了。”

“吃点好的,别天天盖浇饭了。”快餐店重油重盐,油质量又不好凉了就会发臭,得狼吞虎咽吃很快。许应又天天窝着不运动,太不健康了。

“好的盖饭,那就鱼块吧。”

唐恣嘉送他到坡下面,不能不回去工作了,他得九点才下班。“我看着买吧。钥匙带了?”

“带了。”

“乖。”唐恣嘉揉一把他的后脑,大步跑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