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黑森林
——佳怡能把全校祭天
这个秋冬,许应过得很幸福。
虽然冬天手洗衣服很痛苦,还好都是唐恣嘉洗的;许应的贡献就是他可以秋裤里外一反再穿两天,一件外套穿过整冬,凑合得同为男人的唐恣嘉都看不下去。小屋没有洗衣机,洗澡也只能和大学时一样烧水兑在盆里、在蹲厕上空以滑稽的姿势快速洗完。对许应来说,这样一个小空间却比大学宿舍自在多了,他是生活的主人。
他以前不知道一千多块的工资上班图什么,现在他知道从快挤吐了的公交车下来、跟唐恣嘉一起回去吃外卖,放空被图片和代码折磨的脑子,这种劳累折磨之后的放松是最放松的。
两个人并排坐在小书桌边上,边对着外卖的塑料餐盒扒饭,边用电脑看白天在公司下载的动画片或是美剧日剧。许应是猎奇番的爱好者,但下饭还是民工番最佳;有时他也放电影,起初令他意外的是,他放什么,唐恣嘉都能看,从不挑剔。洞穴寓言的题材使许应着迷,当他向唐恣嘉解释起柏拉图在《理想国》之中提出的概念,唐恣嘉很快就理解了。
“这样说你可能不爱听。”唐恣嘉安抚地吻一下他的耳廓,“其实你教过我。”
许应靠在他怀里,热烘烘地,身心都惬意。这种时候他想,他又不那么介意过去的那个“许应”了。他完全习惯也接受了唐恣嘉关于震荡的说法,确实,唐恣嘉本身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据。除了许应自己,谁能培训出这么熨帖的男朋友啊,连观影口味都调校好了。
“唐恣嘉,你觉得震荡还会来吗?”
“会,我只能当作它会。”
这个问题,唐恣嘉已经日日夜夜思考了半年。不是震荡还会不会来、他更没有能力去寻求震荡发生的原因,他关心的是如何度过下一次震荡,如何有效建立防御,不要再让意外把自己做过的一切清零。有什么能经历震荡而恒久不变?
“许应。”夜里睡觉的时候,唐恣嘉问他,“如果下次你又忘了我,我来追你,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对不对?”
屋里有种潮湿而挥之不去的冷,在没有集中供暖的华东就是这样,许应习惯了。而且妈妈给他寄来了毛绒密实的毯子垫着,被窝里还有个烫烫的人型取暖器。他很安心地挨着唐恣嘉,不客气地把脚底踩在他健硕的大腿上焐着;在一起久了,还会把脚趾头探进内侧作怪。“好啊。如果是我记得,就轮到我来追你。”
许应会追人?不过如果是追唐恣嘉,那倒是一追一个准。“好。”
“这次你追我只追了一天,我追你也只给你一天机会好吗?”
“好,我会马上答应,不会累着你的。”一天太够了,唐恣嘉会认出来的。许应就像人群里坦然的一个蘑菇,鸡蛋盒里的猕猴桃,企鹅丛中的海鹦鹉;一个没有威胁,可爱的异类。“快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临要过年回家前,许应打算花半个月工资给自己买了一件羊绒衫回去撑场面。毕竟他在省会坐办公室,挣的却不比家里的厂夜班看门的大爷多多少,爸妈如果知道了得多心酸。上班之后他比读书时手头紧张多了:一份雪菜肉丝盖饭的价钱从过去食堂的三块五涨到了路边快餐门店的五块五,往来通勤的交通费,最重要的还是他不敢再刷家长的副卡了,怕他们担心他过得不好。虽然上班多少令人心累,但生活里还是快乐多得多。
大学生莫佳怡比他放假早,提出要来南京玩两天。许应问她:“我以为你会在上海忙到快递停运。”
“劳逸结合,我也要休息啊。”莫佳怡在人人网——校内网在过去的夏天改名了——的头像都换成了《银魂》里拿着烟枪的房东欧巴桑,小姑娘俨然是熟练的小老板了。“地上都是钱,那我捡多了腰也会酸。”
许应哼哼一笑:“那你来吧,来给股东述职。”
是的,许应入股了。这钱不是他兜里出的,是以他的名义从姐姐那里借出来的。说是许愿给的,其实代表了许家的态度:未来的小两口想合伙做点小生意,他们赞助一点,是个心意,就当彩礼的一部分。谁也没指望他们俩真搞出什么大事业来,但几万块钱就够小网店的初创阶段折腾了。
唐恣嘉对莫佳怡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这也应当。许应没打算让俩人见面认识。莫佳怡自己订了夫子庙的酒店,许应带她去芳婆吃糕团。
佳怡的网店,原本就她一个人,后来忙不过来,学期末开始雇了个同学。不是雇来做旺旺客服或打包发货,那些是小老板自己的乐趣所在;员工是雇来替她上课点名写作业的。佳怡见到许应,就摆出两张学生卡:“帮我做个假证。”
许应“嘶”声,“你是什么法外狂徒啊你是。”
“近墨者黑。”佳怡理直气壮,“你不是假证达人吗?”
许应他们学校期末考允许的证件里包含图书馆卡,那是张贴着钢印一寸照的过塑卡。许应学习一般,那点小聪明全用在钻空子上了。以往他会自己重制证件,揭开后或者换掉照片,如果钢印对不上就用风油精擦掉字重写,晾干后填充胶水再用直尺刮出气泡就能恢复护贝;大四的课都是社团的学弟替他去点名乃至考试的。
现在学校的证件升级,假证达人也进化成八爪鱼社会人。许应拿起佳怡学校的学生卡研究,没有芯片,难度不大,防伪程度连一代身份证都不如。“行。”可以做。
佳怡乐滋滋地拿出她的小账本。这位小老板迄今都保持着手写记账的习惯,用着她初中时压了货没卖完的带锁日记本,记着只有她看得懂的形式的帐。“我先跟你讲清楚,你出钱我出力,赚到的钱八成继续投入,两成里你三我七。是不是这么说好的?”
“是。”许应吃完了麻团,擦手。年底了,他应该拿到总利润的6%,相对银行理财产品的回报率这当然不算高,但小店还在起步阶段,需要扶持。
佳怡翻开账本,抽出里边夹着的一个银行logo的白信封,骄傲地横在桌面上。那个厚度……许应意外,“这是多少?”
账本被翻开,倒转过来给股东看,翻到荧光笔标示的就是重要。这本子里鬼画符的字,除了佳怡自己恐怕只有药房窗口的阿姨能看懂。“这是八月,刚开张比较少,九月我花159找了一个做店铺装修的,这当时跟你说过了。然后这个装修模板后来我66又二手卖了几次……我雇了人刷单,然后一入秋这个养生桃胶卖得特别好,再然后你知道十一月的时候,淘宝商城办了个双十一购物节?”
许应当然记得,那时候公交车站的灯牌广告全都是。“当时你跟我说,我们的店没进商城啊,那上面都是品牌店。”后来他工作太忙(恋爱也忙),就没怎么继续和佳怡聊网店的事。佳怡跟他汇报过,在学校旁边租了房子做仓库,这里也要用钱那里也要用钱。还有几次佳怡半夜抽风,在QQ上跟他说打包快累疯了,许应白天醒来看到,不知怎么安慰才好。也是那时候,许应觉得佳怡确实辛苦,自己太坐享其成,主动提出把最初讲好的四六分改成三七。反正事都是她一个人在管,给他多少甚至直接报损都全看佳怡的良心。
“但是客流也过来了。”佳怡给他看细帐。店里有一款防脱去屑的韩国洗护,她从金华进的货。双十一带来的客流中有回头客是组织团购的团长,佳怡给回扣做了两批团购,又听取她们的反馈精简店里的品类,把有竞争力的单品拿去各个平台找人或者自己用小号开团购、开好物推荐帖。一开始没头苍蝇一样的小店,靠着这个爆款单品一飞冲天。“就这个洗发水,一瓶毛利二十八,团购一套赚四十八。”
许应看着洗发水这小半年来连月递增、累计四位数的销量,目瞪口呆。
“赚钱太快乐了,真的。”佳怡眉飞色舞。“我现在披马甲说‘是广告楼主死一户口本’都很熟练了,毫无心理负担。”旁边桌的客人频频侧目,她还大方回以笑容。
“……因为你现在是学校的集体户。”马克思说如果有300%的利润,资本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的法律;许应想,佳怡也能把全校祭天。
分享完赚钱的快乐,佳怡跟他聊正事:“除了账目,还有两件事我顺便当面跟你说。”
“你说。”
“老公~”
许应很无奈,“能不能好好说话了!”这个突然发嗲恶心人是什么毛病!随家仓能不能治!
佳怡笑得开心,她就是喜欢调戏许应罢了。平时她身边的那些男生,多多少少非蠢即坏,还个个丑男都自以为有型。她朋友多,但许应是她明白少有能交心信任的;跟许应结婚她没意见,许应不想结婚的话,她跟自己未来的商业帝国结婚也蛮好。“你不是说你学了做网页嘛?我最近看了一些很好看的店,也想再装修一下,但是不想花钱买了……你能做吗?”
“行。”这对现在的许应来说不是什么很难的事,甚至可以说举手之劳;想必是在模板里替换图片文件、调参数而已。
“还有呢,我想把我的这部分收入继续投进去。你怎么想?如果你也投,我们就不稀释股份。”佳怡示意他那个装钱的信封。
哟,稀释股份这种话都会说了。佳怡干得投入又用心,连上新要踩在晚上九点最容易被算法推送进搜索结果里都摸索出来了。这半年来,一款洗发水给他们赚的钱比许应上班的收入都多,许应还有什么可说?“你决定吧,我跟你一起。”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去买羊绒衫了,如果能省下来八百块,他也会投资给佳怡的。真正能赚钱的人才不需要身外物给自己装点,连佳怡现在穿着都朴素多了。
小老板想也是这个结果,她把信封收回去,满意地拍许应的肩:“亲兄弟!”俩人股东大会圆满结束。
旁边桌侧耳的客人更迷茫了。这俩人到底啥关系。
虽然许应自己不会赚钱,但他又想,可是我运气和眼光都很好呢。
跟佳怡吃完饭回去,许应意外地见到唐恣嘉今天居然已经下班回来了。简陋的小屋里显然收拾过,甚至还有一束花……粉红色康乃馨。这不是送母亲的吗?唐恣嘉这个直男!
入冬以后,唐恣嘉买了一个电饭锅、一个电磁炉和炒锅,这几天许应吃得舒服多了,只是折叠小书桌上彻底失去空间。这次整理完腾出地方,他们又可以在上面边看电影边吃饭了。“你好棒呀唐恣嘉!”
天晓得,唐恣嘉只是因为他去见未婚妻而心烦意乱,做不下去别的事罢了。“我今天去了趟德基,本来想给你买点东西。”他进一楼就看见卡地亚,一看比他以为的还要贵,最后犹豫地出来了。不是不舍得花钱,是怕妄自买了万一许应不喜欢,就不值了。
但许应已经很感动,“你有这份心意就行了呀!”
唐恣嘉最后买了花和小蛋糕,蛋糕是跑去南外那边许应喜欢的店买的巧克力黑森林。
“我好幸福!”许应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