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茅台
——一个比一个拎不清
晓倩的父母从老家赶过来,要来谈结婚的事。唐恣嘉准备去上海见他们,顺便巡店。他是晓倩的老板,唐家的话事人。但聊婚事、在对方父母跟前的身份是晚辈,许应给他准备了给长辈见面礼:两瓶茅台,丝巾和苏绣团扇。许应一个同事的母亲是苏绣的绣娘,现在退休不做了,说毁眼睛。
半年前,惟嘉刚跟晓倩在一起。唐恣嘉作为大哥而不是老板初次见她之前,许应午休时下楼买了一条项链让他带去。“一千五,够了。”许应半真半假地刺了他一句:“我第一次见你妈妈的时候可什么见面礼都没有。”
唐恣嘉没放在心上,“我家里不讲究这些。棚户区也没那么多规矩。”他这些年赚了多少钱?许应花了他多少钱?早不知价值多少条项链。再说了,许应都不缺这些礼品。
这次出发前许应跟他交代:“晓倩生孩子辛苦,结婚你看着赞助一点就是了,他们以后要买房让他们自己买去。借钱要打欠条。我们自己还有房贷呢。”
“好——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唐恣嘉单腿跪到床沿,边打领带边低头吻他。“我给你打电话。”
唐恣嘉这个姿势真是帅惨了。许应想,就是那种自己不会有的,上位者、一切尽在掌握的味儿。
咨询师问过他,和唐恣嘉是如何相爱的,因为什么彼此吸引呢?许应说,因为互补吧。大学四年几乎就在黄骏叨叨恋爱都没谈过、大学不完整里度过,说真的许应也不是没有过意动。但他太宅了,虚假无聊的社交总令他觉得累,也没有人喜欢这样温吞不起眼的壁花。直到毕业前夕,一个大帅哥从天而降,带着一套科幻的说辞、势在必得地宣布要追他。谁不曾向往过这样戏剧化的,华丽的情感际遇?命运的聚光灯突然打亮在许应身上。
唐恣嘉又实在对他很好。比如许应不喜交际,面皮薄容易尴尬,唐恣嘉能为他挡掉许多琐事;像点菜结账、打各种客服电话,唐恣嘉都自觉主动地揽过去做。至今没带准弟妹跟他见过面,公司里的员工也只是知道老板有家属。除了在唐母面前走的形式,唐恣嘉几乎没有勉强过他什么。当有不被体贴不被理解的时候,许应总是自我安慰,去任何民生节目或者群、论坛看看吧,换任何一个对象不论男女都不会有唐恣嘉这样好了。
洪晓倩是店里的员工,跟店长恋爱之后更知道了上面的大老板没孩子,自己怀的就是龙种。她个人或许沉浸在爱情里没有太多计较,但这些信息不免骄傲地透露给父母。总之洪家父母来了,狮子开口:彩礼要八十八万,婚礼要在两地办,再要在南昌买一套三居室的房,给女儿月子期间一家人住。作为交换,他们主动允诺晓倩会生至少两胎,如果没有男孩的话就继续生。
唐恣嘉内心冷笑,要卖女儿,也要看看值不值这个价钱。洪家的要价都够去国外代孕好几个了,什么肚子这么金贵?也就是他家许应不能生,否则有别人什么事。
喝完茶,晚上又是合家欢的一顿好饭,最后恭恭敬敬送回酒店。唐恣嘉跟他们打太极,就是一句准话都不给。
招待完亲家,他还要回去苏州。唐惟嘉跟出来:“哥,怎么说?”
晓倩陪父母上楼了,他们兄弟在酒店大堂里,等人把车开过来。唐恣嘉看弟弟:“你怎么说?”
唐惟嘉在他跟前多少是怂一些。“你觉得他们要太多是吗。”
“他们是想一次性把儿子的彩礼和婚房都薅出来啊。你看我像冤大头?”唐恣嘉教育他,“你事前跟晓倩沟通过没有,她家那边到底是个什么行情。许应进门还带了七十万过来,晓倩凭一个肚子,空手套白狼就想往娘家送八十八万还加一套房?她的基因是天仙吗,还是生出来包上清华北大?”
话是实话,但听在唐惟嘉耳朵里实在刺耳。大哥在准岳家面前摆谱不松口,已经伤了他的面子,现在还拿许应的家世来比。他唐惟嘉上哪儿能找一个和许应相当的女孩,哪个名校毕业白富美看得上他?还愿意老实传宗接代?晓倩学历是不高,但温柔朴素听话,见家长的时候恭顺贤惠,李明凤女士也颇为满意。南昌的房子能有多贵,这点钱难道唐家掏不出来?唐恣嘉和许应住的那套房现在市价可都八百万了。
如果许应在这儿,会看出唐惟嘉被他哥撒气时的不情不愿,或许出言替他们缓颊。但唐恣嘉跟洪家人车轱辘话绕半天了,此时已没几分耐心剩下。“你这两天陪他们上海玩一玩。彩礼的事先冷两天再说。你哥不会让你结不了婚的,放心。回去吧,照顾好晓倩。”
回苏州的高速上,车载蓝牙响起铃声。唐恣嘉一看,他妈打来的;他顿时气笑,唐惟嘉又玩阳奉阴违这一手。不愧是高考前还敢假借晚自习混迹网吧的家伙,狗改不了吃屎。
果然,一接通电话,李明凤就在那头着急:“恣嘉,惟嘉说你不肯掏钱给他结婚啊?人晓倩怀着孩子呐!”她也是刚才接到小儿子的电话,才知道他女朋友怀孕了。
唐恣嘉耐心给她解释:“不是不给他出钱,是让他跟晓倩家里商量好,给个合理的数。”
李明凤惦记着准儿媳肚里的孙子,气急上头:“他跟我说了,你自己住着八百万的房子,给弟弟八十万结婚都不肯?你不出,我来出!我这就把家里值钱的都卖了!我去捡垃圾!去讨饭!砸锅卖铁也要让他结上婚!”
唐恣嘉咬牙,太阳穴鼓胀。他深呼吸。“妈,我在高速上开车,大晚上下着雨的很危险,不跟你说了。惟嘉和晓倩的事我会解决,你不要插手。先挂了。”
一辆路虎从旁边的车道呼啸而过,一瞬间贴得极近。唐恣嘉摁断了电话,精神一凛。本想打回去把唐惟嘉骂一顿,但安全第一,他克制住了。为什么亲家来谈婚事唐恣嘉没让李明凤出席,就因为他知道他妈是个什么样的,一提孙子就能轻易被人拿捏,但凡不看住了就可能被有心的敲一个倾家荡产。
一个比一个拎不清,净能裹乱。
只有许应是他的温柔乡。唐恣嘉在这一刻,很想快快回到许应身边。
回到家,许应还没去睡,坐在落地窗前的摇椅上,披着柔软的毯子。一盏落地灯照亮在他肩头,那画面岁月静好。
“你回来了。”许应扭过脸,只见唐恣嘉大步走过来。他把外套往脚凳上一丢,就跪在许应身边、把脑袋扎进他怀里。虽然不明所以,许应还是搂住他,去摸他微凉的脸:“怎么啦,谈得不顺利是不是?”对方的要价,唐恣嘉当时就发微信跟他说了。
唐恣嘉埋在他的小腹,嗅闻他叫人安心的气息。“我爱你。”
许应一下子就笑起来,“好哦。”
唐恣嘉舒服地抱够了许应,身心都放松下来。许应问他:“今天怎么样?”
“你不会想听的。”
“好。”许应嘴角带笑,又摸了摸他的后脑,“但是如果你实在想说,就说嘛。”
还是许应最爱他。唐恣嘉把人搂紧,简单讲了两句弟弟的叛逆和母亲的添乱。他以为出门前那样交代过他的许应会支持他严厉咬死不松口,但许应沉思片刻:“他们非要的话,还是给吧。”
“为什么,凭什么?”
许应有许应的考量。“第一,这是给晓倩的面子。第二,你把惟嘉逼急了,不怕他挖公司的墙角?不怕你妈妈自己跑来苏州,上店里去闹?我这举的是最坏的情况。第三……你也说,他是你亲弟弟。我姐给我钱的时候,你记得?那就是给我的,从来没有评估挑剔过我男朋友值不值得跟我一起花这个钱。”
唐恣嘉明显听进去了。
“早晨我就跟你说,要钱可以,算借的。”许应说,“你原本想赞助多少钱给他结婚,就算赠予;不够的部分,可以给,让他打借条。算不算利息、什么时候还都不重要,但要让他知道那是他该自己负担的。是不是?南昌买房也是同一个道理。如果晓倩不愿意婚后一起负担债务,那她会去做她父母的工作的。”
许应总是温和有条理,让人听着舒服。唐恣嘉吻他手,“还是你明事理。”
许应补充说:“你可以跟晓倩讲清楚,我们没有资格勉强她生孩子,她愿意生就生,生了我们给红包。但是如果不想生、或者生出来男孩女孩都没什么要紧。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唐恣嘉自己也是同样的想法。讲白了,他唐恣嘉是同性恋,不是阉了;他不会被一个别人的胚胎就轻易拿捏。
“还有一件事。”许应说,“我要跟你坦白。这段时间,我在做心理咨询……因为跟你妈妈相处总让我紧张。”“紧张”二字已经是许应最委婉的词汇了,这份坦白是他的示弱,他始终希望寻求爱人的怜惜庇护。
他们的“婆媳”关系不算好,唐恣嘉是明白的。“你辛苦了。”
“我说这个,希望你不要生气:唐恣嘉,我恐怕很难跟你妈妈长时间生活在一起,去那边一天、六个八个小时就是我能承受的极限了。以后她养老,还是要靠惟嘉和晓倩的。大概率就是我们出钱,他们出力。”这才是许应今天想说的事。
母亲得跟着弟弟和弟媳养老,这确实是唐恣嘉从没想过的、太长远的事。但许应一说,他就懂了;“你说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