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5
——连拥抱和亲吻都消失
许应刚着手进入工作状态没两天,唐恣嘉就通知他去看自己选中的房子。这次俩人对于换房的意见一致,加之唐恣嘉想着尽快搞定一切、春节就可以一家三代五口人在大别墅一起过年,于是不计成本看得很勤,几乎一礼拜就把苏州各区目前有售的别墅小区看完了。
过去许应还想着两个人而已,不需要多大空间。尤其他辞职以后时间多了,家务渐渐也做得多了,体会到越大面积打理起来会越累。但唐恣嘉又很会给他画饼。今天看的这栋,顶层的主卧大到放了一米八的床、还有能再隔出像小户型里头的两间卧室的面积。唐恣嘉在那里比划道:“这里摆一面屏风做成半开放空间,窗户底下摆一个原木的大长桌子,做你的工作室,好不好?”
“好!”许应想象一下,就期待起来了。房子是中式的白山墙黑瓦顶,这面窗户也颇有一些特色,是封闭的一整块横幅玻璃,比例像传统的卷轴画;望出去是黛色远山的风景,也确实将窗户装点成自然的长画卷。
三楼是主卧套间和露台,二楼是共用卫浴和小起居室的两间次卧,一楼则是主起居室、餐厅厨房和客卫,还有一间可用作保姆房或老人房的小卧室。地下有储藏室,前房主放了一张乒乓球桌。
除了略超预算,离城里有点远、出行必须开车,其他一切都完美。但为了面积规模,又不是完全不差钱,地理位置就是唯一能让步的方面了。买了的话,唐恣嘉的手头略紧,但努一努一步到位总是好的,将来就一劳永逸不用再换房了。
李明凤得知他们买了别墅在装修,电话里听了儿子的规划,马上表态:“我住地下室就行。”
搁以前唐恣嘉会对老人家自称“不配”、拒绝享福有点烦,但现在知道她是抑郁,得哄着:“妈,好多房间呢,一人一层都够住的,别瞎想了。地下室我们还有用途,才没有地方给你睡。”
他们原来住的平层是新房,标准交付的装修完全可以住,当时也没有太多预算,俩人就没装修。别墅买的是二手,原本的装修非常老气。为了暴发户唐总在梦想中的完美大别墅过年合家欢的梦想,许应开始天天开车单程半个多小时跑工地盯装修。
唐恣嘉自己的生意亲力亲为,这会儿倒是知道使唤人了,看到网上什么好看的装修图片就艾特许应说想要。许应这个全世界最乙的甲方,一副给人添麻烦的心虚、不好意思地拿去问装修师傅能不能实现。商量半天,回复唐总说能做,但不能百分百还原,只能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唐总又说:哦,我就随便看看,不做也可以。
乙方许应很气,“你到底要不要,下次想清楚再说话。”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唐恣嘉对自己给他添的麻烦浑不在意:“我就是跟你随便聊聊嘛。”对他来说,装修是一个和许应交流的话题,一次恋人共同的新鲜体验,他乐此不疲。不然许应一个人忙装修的事、自己连主意都不出也太不合适了。
许应想,难怪人家说旅游、婚礼、装修是分手三件套,谁装修个房子能不吵架的啊。在唐恣嘉眼里,自己在家仿佛就是整日百无聊赖,但许应才不是没有工作的人!现在晚上打开笔记本,他的大脑一片乱糟糟,只有墙漆壁纸空心砖,完全没有写东西的心思。许应有三个月交初稿的时限,现在还剩两个月。他工作是需要精神状态的,越没状态越着急,越写不出来。
这段时间许应烦得不行。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发现自己学生时期发在网上的那些观影和拉片记录早被一家大平台抄袭了做进了App里,他的原贴还被莫须有的理由举报删除。已经过去数年,现在想取证维权都麻烦。哪怕可以取证,以许应如今的心力,也无法再支撑他去和律师打交道,对阵头部大公司胜诉也难,这口气只能自己咽了。这件事,他甚至没有跟唐恣嘉倾诉;许应直觉地知道,唐恣嘉并不会理解他,也不会给他什么实际的支持。他连跟唐恣嘉沟通的精力都没有了。
唐恣嘉完全无法理解他的一些抱怨,只觉得无病呻吟。许应都能写原创,改编什么的不在话下;不就是打字,不就是把小说体裁誊抄成剧本体裁?像小学生的把字句改被字句一样。
那一头新家紧赶慢赶地装修着,这一头还要日日保持旧家的整洁供中介带人看房;桥接贷款在那里,早一点卖脱手早安心。许应每天打包一个纸箱、把不常用的电器、不在季节的衣物先蚂蚁搬家地带去新家,暂放在车库里。明明每天都在运,家里的东西却不见空,令人头大。把买来后只兴冲冲用过一两次的瓷盘子一层层垫上牛皮纸、打成捆放进纸箱,他甚至会想,很多东西未来在新家也根本没有机会拿出来。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许应第一次自己收拾行李,是大学毕业退宿离校的时候。他从小没沾过家务,妈妈什么都会帮他料理好。上了大学住了宿舍,他一直都没学会叠衣服,晾干收进来就直接丢进柜子里。皱巴巴的,但穿一穿就软了。
他们在南京打工的时候,唐恣嘉干的体力活,很辛苦。许应心疼他,就学着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他就是那个时候开始会叠衣服的。起初觉得好难,但后来做久了,竟也可堪顺手;离职在家后这些时间,许应能把所有衣服平整地叠成同样的大小了。
他现在也很会洗碗。许应琢磨出了一套自己的流程:先用水把脏碗筷润一遍,洗洁精和洗碗海绵在一个碗里用水流打出丰富的泡泡,一块一块碗碟抹去油污;最后再放进洗碗机里把泡沫冲掉,拿出来的玻璃杯干净得发亮。
许多事他以为他不会,后来也都会了。年复一年,唐总的事业飞黄腾达,而他除了始终不太会做饭,许应被生活一步步驯化成了家庭主夫。
这是他为唐恣嘉自尊心的让步。当初俩人把手头所有的钱都投进了唐恣嘉的橱柜事业,买房的时候,首付是许应卖了父母给自己在南京买的那套房子,贷款是俩人的公积金一起还的。终归许应出了大头。住“许应的房子”,就像用许应家给的钱创业,让唐恣嘉心里始终有一根细小的刺,他知道。所以唐恣嘉那样急着去开创新的事业版图、去换更大更贵的房子稀释许应的投入,摆脱心中对“吃了软饭”的挫败。
这种事,别人不会理解,许应只和佳怡说起过;当时佳怡就笑他,你这恋爱谈的,图什么呢?
图的就是唐恣嘉也爱他。哪怕不理解都会彼此相爱,这还不够吗?
这是佳怡也无法反驳的事。过去她上高中时同学里偷偷牵手的“班对”,俩人感情一直很好。也是在大学毕业前后,女生的家长全款给孩子买了房,家境略逊的男生便以伤自尊为借口,在议亲前分了手。是真伤自尊?还是意识到自己分不成女友的婚前财产?佳怡不知道,但她看到了多年感情分手时女同学崩溃的伤心。江浙沪的女儿们,运气最好的像许应的姐姐许愿,坐产招赘却又能自由恋爱、老公也随和不计较,一家人互帮互助、真心投入在许家的产业里。或者像佳怡自己,虽然和门当户对的许应不来电,但也机缘巧合谈到了可心的对象;叶烽琰在温州有个关系庞杂的大家族,但他与父母的小家庭在其中相对边缘化,一应事务压不倒儿媳头上,佳怡又有自己的事业,讲话硬气。至于莫家的厂子未来谁继承,佳怡也想过,让她爸妈愁去吧——那么大的人了,自己的事自己做呗。
唐恣嘉其人,莫佳怡作为许应的闺蜜和“前未婚妻”,过去看他自是有几分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瞧不上。但这些年看多了女朋友们更糟糕的猪头男朋友们,唐恣嘉至少帅就不说了,没有欺骗感情、没有利用许应薅许家的钱,自己生意发展得也不错,还要啥自行车?所以顶多嘴上损两句也就完了。
许应时而探问过,叶导的父母对佳怡怎么样。佳怡说:“能怎么样咯?第一次去他家,她妈看来看去,说我领口有点低。我说我就是做女装的,这是今年流行的款式。阿姨你也可以试试呀,不喜欢这种U型的也有一字肩荡领,缎面或者丝绒的,配一条珍珠或者翡翠项链,哎呀可衬人了。然后她就不说话了。”
许应想……性格决定命运,自己这么内耗,还是自己的问题。
二手别墅的一楼客卫,可能为了卫生或者老人的使用习惯考虑,做的是个上一步台阶的蹲厕。大概是一楼没实际住过人,整个卫生间都没有使用痕迹,看起来还跟新的一样。许应请示唐恣嘉要不要跟楼上一起换坐便,因为唐家的棚户区的老房子也是蹲厕,他不知道李明凤的倾向;装修师傅说,老年人都习惯蹲厕,坐着还上不出来。
唐恣嘉没过心,“就那样吧,你觉得能用就行。”实际上,超预算买别墅把他的现金流撑得太满,装修门又是开工后实际花销一超再超的项目,装到后来,唐总快要青黄不接了。他的心态也从一步到位渐渐变化到能省则省,听到许应汇报花销有点烦,只是放不下面子明说。
旧家具都搬过来。因为房间多了,还要再添一些。唐恣嘉画饼的时候跟他说李明凤过来住一楼,但二楼两间亮亮堂堂的卧室在那里,许应不可能连床和柜子都不配上、明示老人家去蜗居底层的小房间。到后来他跟唐恣嘉说又买了什么东西,唐恣嘉只是敷衍地应一声:你看着办吧。
听见这种话,让许应无力。夜晚俩人躺在床上,关了灯,许应试探地从后面贴近他的背,想要一点依靠感。但唐恣嘉把自己挪走,“我今天累了,下次吧。”
原本许应并没有求欢的意思,但唐恣嘉的拒绝令他意外;他才恍然想起,从装修进程过半后、最近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们都没有过性生活、甚至连拥抱和亲吻都消失了。
凌晨,许应从浅眠中醒了。他感觉到大床的另一侧,唐恣嘉在自慰。
唐恣嘉宁愿自慰,都不想碰他。许应惶然:我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