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鸭腿

许应打开今天的外卖，除了他一贯吃的加肉的鸭腿饭和赠送的脆口泡高丽菜，袋子里还有一张手写字条。

“顾客你好，本店即将于月底终止营业。感谢半年以来的支持，最后两天餐具厨具清仓大甩卖，欢迎来看看。唐。”

许应内心一声哀嚎。为什么啊！

早几年甲方就找他谈过，“许老师，不要再写喜欢吃卤肉饭酸菜鱼和韩式猪骨汤的角色了，真的够了。”

许应唯唯诺诺：“好，好。”

从此需要写高大上的人设，他就打开小红书，上面什么人均千元的美食探店都有。许应坐在出租房里，对着那些高大上的网络图片，造梦给跟他一样穷的打工人：帮超高收入的偶像铺垫红毯以便下地割韭菜，体面干净不沾泥。

到了许编剧自己吃饭的时候，还是老几样；他确实就喜欢这个。也在外卖平台上尝试过别的，打开拼饭页面、邻居吃什么他就跟着点，但没有一次好吃的。而且这些送得快又便宜的外卖餐，不是没味道，就是分量小。经常一个盖饭吧看图片挺正常，到了手里盒变得格外迷你，令人意外市面上怎么有这么小规格的饭盒？还总是一盒米饭、中央点缀着两片干柴的肉。许应难道不会煮白饭吗？他花这钱做什么？

最后又吃回了周一到周五卤肉鸭腿饭、周末猪骨汤。为什么一天只点一次，因为卤菜饭店家可以四块钱加肉，分量也颇为实在。他在家自己煮一锅饭、掰一颗生菜，点一次外卖就能吃一天。

这样好的卤菜店，居然要关张了！

吃了半年的卤肉和鸭腿，许应还是第一次在地图上找到店面的地址，在老板预告过的时间找过去。小店的玻璃门上贴着手写的停业告示，透过玻璃能看见里面的餐桌上堆满了东西，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旁边跟人说话。

许应走进去，“……你好。”

男人送走顾客，看他，“你好。”

“那个，我是，点鸭腿饭加卤肉的。”

“哦！许鸭腿，我知道。”那是客人点餐用的名字。唐恣嘉示意他看面前的东西，“这些处理掉，我要回老家咯。”

尴尬，自己起名的时候就没想到在现实生活里被叫出来。许应看着桌上椅子上摆满的塑料筐，里面都是成摞的餐具和杯具，居然还是宜家的，有些新得甚至连划痕都看不到。开小餐馆需要这样投入吗？想必唐老板创业之初，也曾雄心壮志。

但此时此刻，唐恣嘉已经接受现实，形势比人强。“你有用得上的就拿去。这个水壶要不要？好用的。还有卡式炉，石锅……”他在大堆东西里翻找。

看到门上贴的手写告示的路过阿姨进来问：“这都不要钱？老板，有没有袋子。”

“这是卖的。”唐恣嘉眉毛一抬，“我都倒闭了，能回一块是一块了。大盘子五块小盘子三块，玻璃杯三块陶瓷杯子两块，筷子……”

听闻这些二手货居然还要钱，阿姨转身就走，口中啧啧。见许应发愣，唐恣嘉赶紧对他说：“你不一样，你要什么就拿，不收你的钱。”

唉，谁都不容易。许应心中不忍，“你店关了，以后打算做什么？”

“再找工作咯，边找着边看吧。”唐恣嘉也没办法，“反正现在这两年餐饮不好做。”

许应比他还沮丧：“可是你做的卤菜真的好吃。不能再坚持坚持吗？说不定再坚持一下就能熬过去……”

唐恣嘉摆手，“不了不了，见坏就收。不是我不想坚持，流水太难看，股东撤资止损了。以后拉到投资再说吧。”看能不能拉到哪个冤大头帮他东山再起。

啊。那确实不是老板他一个人能决定，习惯了被资本磋磨的许应点点头表示理解。

“你呢，我店关了你怎么吃饭？”唐恣嘉问他。许鸭腿不愧是许鸭腿，唐恣嘉自己都没办法一周吃五天鸭腿。“坐，你坐。”他给客人拉凳子，自己也拎了一把坐下。

好问题。连外卖店的老板都知道许应即将没饭吃……所以能不能为了唯一一个食客把店开下去啊？可惜现实不是热血日漫，他寥寥一个订单养不起一家餐馆。“不知道啊。留个联系方式吧，说不定哪天你拉到钱重新开起来，记得告诉我。”

这话说得吉利，唐恣嘉点出二维码给他扫，又对最忠实的食客积极争取：“你对我这么有信心？那你给我投点好不好。我这店原本有三个股东，另外两个去年退股了，搞得我很被动。只要你能出一部分，让我能盘活资金，我立马现在就跟房东说继续租。”

许应对开一家小餐馆的成本没概念，他好奇道：“你需要多少钱？”

“四十万。有没有？”唐恣嘉察言观色，对方看起来三十几岁的人了，吃得又那样省俭，应该有积蓄吧。“以后你吃饭就不要钱，年底还给你分红……”

分红你个鬼，开到现在亏得都倒闭了哪来的分红。许应再舍不得他的食堂也不可能把血汗钱投给明明白白亏损的项目。“没钱！”许应一口回绝，但马上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直接太没人情味，又补救：“我可以给你其他层面的支持。”

唐恣嘉摆摆手，“精神支持就不用了，钱，兄弟，我现在只需要钱。”他三个指尖在俩人之间搓搓空气。

许应肃然：“你缺的不只是钱。”

“啊？我还缺什么？”

运气啊，当然是运气！许应说：“你缺男朋友吗？如果你再开店，我可以做你男朋友。”

唐恣嘉笑得掉凳！“哎哟……看不出来，你怎么这么好笑啊许鸭腿。”

好笑吗？许应上次写的喜剧在豆瓣只得了3.9分，他并没有什么幽默细胞。“不是的，老板，我说真的。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大帮助。”他指着自己，认真地补充说明，“算命的说我旺夫。”

唐恣嘉索性在地上盘了腿不起来了，以防二次掉凳。“哪个算命的这么瞎？你男的，怎么旺夫？”

确实不是正经算命的，是许应的大学同学。好心被老板当做驴肝肺，许应不觉得被冒犯，反而有点帮不上忙的抱歉。“你不需要就算了。反正，我是灵验的。”他重申。

“你是gay啊？”还灵验，唐恣嘉坐在地上看着他乐，点了点自己。“我，直男。”

“我知道，”许应解释，“所以我才问你要不要……你别误会。”

唐恣嘉想起来，又笑了一通。“我谢谢你啊。”钱么掏不出来，居然能出人。“谢谢你信任。哈哈哈哈哈。不是你不好，确实是我不喜欢男的。”

许应心里门清，“当然不是我不好。我为你提供这个选项也只是为了能有卤肉吃。出于情感需求找男朋友的话我也不会找你。”

唐恣嘉脖子一梗，“干嘛，还看不上我？啊？我哪里不配了？你讲。”

他一起他就落，许应应声后缩，小声蛐蛐：“讲出来不礼貌，还是不讲了。”

唐恣嘉气笑：“你这样难道就礼貌了吗？”他低头看手机，已经加上了许应的微信。“你叫什么。‘喜欢的亲赶紧下手吧’，这是什么名字？”

许应社死！他当场把名字改成“折叠的群聊”，但唐老板那边已经给他备注上了“许鸭腿”。“你爱吃的话我把卤料配方给你吧，你自己回去做。”

那是商业配方啊，许应感动：“还是不要了，我可以吃别的凑合。”不好吃的就多配两包榨菜。

临走前，许应选的东西装了一兜子，从碗到杯，唐恣嘉还给他拿了一大堆小包装的蘸酱。许应说：“我还想要筷子。”他懒得洗，平时一直用外卖给的一次性筷子。但现在既然都有碗了，是吧。

唐恣嘉拿筷子筒来点数，问他：“要几双？二十双够吗？”

“一双就够了……”

“你懒得洗吧，一双够吗？”

“……二十双吧。谢谢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