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4番外
——天行健
遇到好房客,能给房东省心不少;一个好经纪亦然。托关思墨的福,过去几年里年驿算是两方都碰上了。他单身时住的那套联排镇屋,在婚后经由方荼租了出去;房客如今生了第二个孩子,月余之前告知他们,打算换个更宽敞的住处了。
年驿虽是第一次做房东,也能感知到、惊叹于房客素质之佳,实是房东之幸。他们东西坏了自己修、有事自己联系物业管理处,邮件顺便抄送年驿,从不给房东添麻烦。近段时间需要接待看房,尚未搬走的房客不仅把家里收拾得宛如staging,还主动带人去参观公区的健身房游泳池和地库,礼貌接待热情介绍,令对方的经纪都站在一旁失去用武之地。有人来看房过后,年驿会第一时间收到房客的邮件:今天我也尽力推销了,我想他们喜欢这个房子!希望你能拿到好offer!
人之常情,房东想尽快确定续租,旧房客也希望尽快签约新租户,省得天天有人上门看房。年驿把邮件转给方荼看。方荼说:“我都少见到这么好的房客了。”诚然,“好”是相互的,在方荼看来,年驿也是够意思的房东:信任不计较,从不上门检查,配合房客签各种税务局要求的文件,除了方荼友情去替他每年收一次租金支票、全不打扰房客生活。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做这行久了,方荼有时会感叹世上还是奇葩多。比如他一个同行朋友把自住房的地下室租了出去,租户是一家三口。夫妻二人都有英语能力也上过职业学院,看起来应当好就业的条件,却天天只想躺着吃低保;到了交房租的时候,两手一摊,问房东自己怎么吃饭。年初方荼遇见这位倒霉的同行,对方问他,你有什么日结的兼职介绍?出租个房子还管给房客找工作的,连方荼自命见多识广,都难得一见。问到怎么不发驱逐信,房东说还是希望把他们赶走之前能榨出些钱来,不得不帮他们找工作。即便房东努力如此,房客还是积欠了至今大半年的租金;他们派五六岁的孩子上楼敲门抱大腿:好心的太太,请不要赶我们走好吗?我爸爸妈妈没有钱,但是我们真的很爱这个家。……这让房东如何做“恶人”去捍卫自己的权益?
方荼对年驿总结道:“所以投资房不要投便宜的、不要搞分租。租得起四千刀房子的人未必都好,但合租房里事情更多。”别的不说,方荼自己当初都一朝不慎、捡了个童养媳回来,现在上了位对他管头管脚的。
CX-5扬声器的语音通话里,客户年驿说:“你昨晚发来的那个offer我看了。这家人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经纪方荼正在等红灯。“没什么问题。但是今天应该会有另一个offer,我们再等一下,晚点一起讨论。昨晚这个offer给的回复时间有三天,来得及。”
房主要找专业人士代理,正因为自己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做功课了解,年驿信任方荼的专业性。“最近midtown的租房市场热度如何,我们就要在这两个里决定吗?还是再等等有没有更多人看房。”
“市场不算好,尤其是小户型。”这是一段特别长的左转道,方荼拉起手刹,从旁边摸过来一个迷你的玻璃饭盒,里面是早晨周星原给他煮的麦片,他看着前方的红灯吃起点心。“现在市场上三四百尺的小户型太多了。像你这样面积的还是少,放心吧。但是如果遇到合适的offer也不用等,我们具体看。喔,我这边邮件进来了。”
方荼挂了通话,点开邮件。周星原麦片煮得不错,外表弹糯起胶、内里还有一点韧的口感。葡萄干吸饱了牛奶像爆珠一样,不加糖也好吃。左转绿灯亮了,方荼放下手机、叼着勺子,一脚油门。
要不说秦方好是周星原的亲生女,小姑娘楞起来跟她小姨周行如出一辙。周末她要去同学的生日趴,方荼问她对方对礼物的喜好,秦方好说:“我问过她了,Diya说不需要。空手去就行了。”
你嘴皮一碰是轻松,方荼想,可礼物不仅是孩子送孩子,也是家长看家长。去年好好生日、他们在家里招待过几个同学。西人普遍讲体面,带的都是小盒乐高之类;华人同学估摸是家长节俭,送的是拼多多风格带毛刺的塑料串珠和不知从哪个倒闭三十年的精品店库房淘来的塑料相框,薄纸盒连包装都没一张。小孩子眼中这没什么,但方荼心里就一个咯噔:收到的生日礼物价值和实用性还不如回赠的伴手礼,在对陌生人自有一套消费意愿评价体系的势利眼经纪面前,对方家长就被他下意识打上标签。
方荼自己不想被打标签,更不乐意妹妹被打标签。妹妹没有一些社交观念,但他有。
每次收到同学的派对请柬,秦方好问:“我能去吗?”方荼说你想去就去,我开车送你。之后小姑娘就没挂过心了。而方荼拿起手机标注自己的日程,打开请柬上的网站给孩子填免责声明,估算主人家的成本、确保购置礼品的单价不能低于场地的人均消费。之前遇到过有钱的同学在网红室内游乐场办生日,方荼一看那够普通家庭一星期菜钱的通票单价,走进midtown的二手书店BMV买了一套哈利波特。说是二手,但塑封品相看起来与全新无异,价钱只要正价的一半——也得税后八十刀,西方世界的书就是这么贵,所以秦方好都跟周星原看图书馆的。
哈利波特,儿童社交圈中的月饼礼盒。哪怕转了一圈又回到二手书店,它也完成过一轮使命。
这次还好,周末的派对场地只是个艺术俱乐部。方荼确认了寿星的生日,再一搜这天没有对应生日的Squishmallow,决定去随便买一个最大号的。这牌子近年来堪称大小女孩们的礼物硬通货,还没有谁不喜欢的。
于是周星原回来的时候,看见方荼翘着脚坐在沙发上抱着电脑,两人位的loveseat左边一个圆滚滚的粉红色六角恐龙,右边一个同样圆滚滚的粉红色狐狸,他哥把自己嵌在中间左拥右抱。
“你买的?”
“好好周末有party。”
“两场?”周星原把外套挂起,走过来吻他。
“一场。”方荼视线和注意力都还在屏幕上,只敷衍地被吻。他搂了搂粉色狐狸,“多买了一只给宋颂。”
周星原眉头一皱:“为什么?”
“刚好有跟他同天生日的。”方荼撩起眼皮转了他半眼,“不用吃醋,你生日的日子太普通了,没有跟你同天的公仔。”
宋颂是方荼助理小罗的男朋友,周星原的学长;他本科毕业gap完去年回校读研,又成了周星原的学弟。宋颂和周星原的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人到什么山唱什么歌,跟周星原能一本正经聊学术,跟方荼——周星原都不理解,方荼这样生命不息折腾不止的人世界上怎么还能有第二个。之前宋颂头回跟方荼出去玩,他们家车就被追尾了;现在周星原都想问宋颂的导师:你们不是要去也门吗?早就立项了究竟什么时候能成行?
小罗原本只为方荼一个事儿精拾柴吹火,打谈了个天马行空的男朋友之后,去年居然买了一辆二手冰淇淋车给宋颂玩。市政有规定冰淇淋车不能在中小学门口停靠,不妨碍宋颂和方荼这对狐朋狗友在放学时段开出去收割小学生(也没少拐到年驿他们家门口赚关思墨四块钱)。以至周星原不得不重视起自己的时间安排、规划跟方荼二人世界的约会,否则他哥不缺陪伴、身心都要飞走,眼看着今年的夏天又要来了。
他绕过去避开两团粉球球,从沙发后探过来贴方荼的脸,“哥哥?你在看什么。”屏幕上是个冰球运动员的资料页,各种照片和战绩。“这是谁?”
方荼故意切到旁边的Instagram页面给他看肌肉块垒体毛浓密的健身照:“怎么样?这个身材。”
他这样直白挑衅,周星原反而不会被拐带,只吻一下他的颧侧:“没有你好。”
“谁让你跟我比。”方荼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受用;周星原从来看不进别人。当然,方荼自己也不中意这款,配偶在他鉴赏过的诸多男性中各方面都是无可匹敌的。“这是给年驿那个townhouse找的新房客。”他在做背调而已。
“嗯。”周星原知道这事。方荼现在手底下一堆人,也就处成朋友颇具情分的一些老客人他还亲自在做。“怎么样?”
“靠谱。”方荼把几个社交平台的链接贴进邮件的输入框。周星原看着他写:已核查过,男方本地白人,女方韩裔移二代,提供的双方父母家地址的产权登记都和姓名对得上,女方在医护系统里的注册信息也真实可查。信用积分、雇主信、收入证明都验证过。如果你认为可以,给个方便的时间段我来安排线上面试;有任何疑问请再告诉我。
周星原近距离看他半垂眼的侧颜,方荼难得在他面前正经专注。人最显性魅力的时刻往往是两种:工作中,和性的氛围里。前者是理性的高光,后者是生命力的勃发激荡。周星原只爱过这一个人,但方荼言传身教,足够让他领会许多。他也体会到方荼为什么用性舒缓工作的疲劳;那是感受器的重启,找回对身体对生活的掌控和自我认同。性为彼此的灵魂注入爱意,这是周星原自信无人能取代自己的原因。但不出轨还是不够,方荼怎么这么忙?
那边年驿已经迅速回了邮件让方荼如果觉得ok就先去乔时间,信息自己下班后慢慢看。方荼切回对方经纪的邮件里头,又开始两根食指啪啪敲键盘。周星原见状起身,“我去做晚饭。”
和准租客会面之前,方荼和年驿提前十分钟进了Zoom。
年驿在自己的站立式工作台前,用另一个屏幕浏览文件。“他们俩驾照的地址不在一个地方。而且女方原来的工作在渥太华,驾照地址却在宁古塔。”
“这个我问过了。他们目前的证件地址都是各自的父母家,女生在渥太华有另一个租房地址;都说得通,不是什么问题。”方荼坐在自家的厨房岛边,他身后是透着光的家庭房和外面的露台,月季刚刚发出红色的新芽,连翘绿得繁盛,但在镜头中都被程序模糊去,只见一片彩色光芒。“当然你可以选择再看看。但以我个人的经验,这个租客如果想要租的是我的房子,我会第一时间跟他们签定的。只要人好,别的都好说。”
年驿内心倾向于赞成,但不免感觉在被经纪push;他只是颔首,意味不明地“嗯”了声。
方荼知道这位金主主意大,他说得多了也是白费口水,言尽于此足够了。“喂,关思墨,你在那干嘛呢?”
关思墨趁着正事还没开始,跟在年驿身边凑热闹;待会要是别人上线,他就打算溜了。这会儿他正在屏幕的一角左顾右盼,像照一面没见过的镜子,原来年驿平时上班开会是这个感觉呀,这个摄像头拍得人还蛮好看呢。被方荼注意到,关思墨不好意思就要走开,但方荼说:“关思墨,我有点事找你,待会我们跟租客见完你回来聊两句。”
年驿说:“有什么事你们现在说吧,我这边暂时没有别的问题了。”离预约的会议时间还有几分钟,以方荼的效率,没什么不能说完的。年驿走开去给自己的大麦茶加水。关思墨赶紧的:“方荼哥哥,你说。”
“你做的那些东西能给我打折吗,小猫小狗那些。”方荼在那边搓着粉狐狸Fifi,它已经占据了岛台边平时周星原的座位。“开个友情价。”
自脱单后贫穷的小手艺人跟着配偶鸡犬升天,方荼这两年一直是他们的乙方。但关思墨做了太多年方荼的房客,忽然被这样一问,他自然就把自己又放妥进服务提供方任凭挑拣的低位心态里。“你具体要什么?”
“都可以要,你跟我说买多少能给优惠吧。”
关思墨弱弱地:“陶艺买……两个九八折?”
那边定格沉默了一秒。“让你家大人接电话。”
关思墨扁扁嘴,嘟嘟囔囔地不甘心:“我成年了,我都结婚了。”
方荼很想阴阳怪气,结了婚你还是傻兮兮的。年驿端着麦茶回到镜头前,“怎么了?”他刚才已经听了一耳朵,“方荼,你要什么要多少先在墨墨的Shopify网店下单,他看工期给你算个总价,你再看合不合适。墨墨肯定不会占你便宜的,你知道他做那些东西也不图赚钱。”
关思墨在旁边附和地乖乖点头。不是他不图赚钱,是他赚不到啊!
“行。”
只有两格画面的屏幕上陆续亮起了第三格和第四格,准租客和对方的经纪上线了,关思墨赶紧溜之大吉。房子是年驿的婚前财产,但小手艺人借口不想管其实还是因为社恐。把身后方荼响亮带笑的招呼和small talk关在门里,关思墨逃回自己的工作间。
Aiko和她的团队做了那么久艺术品经纪,也没有做过关思墨的业务,说白了就是不合适;关思墨也不好意思去自我推销。这次方荼想买他的东西,是给自己买的;他那边正在筹备一项新业务。
等关思墨再推开门缝探头探脑,那边年驿和准租客已经聊完了,彼此都很满意;对方早下线了,年驿冲他勾勾手,关思墨过去看见屏幕上是方荼和周星原,他们三人正在闲聊。周星原说:“目前看起来自由党的优势很微弱。”这段时间加拿大正在联邦大选。
年驿问:“你们去投了吗?”
“投了,预投票的时候我就抽空去了。”周星原看一眼身边人,方荼手闲着在揪狐狸耳朵。“不过我们midtown选区一向都是红色的。”红色是自由党,蓝色是保守党,这是当今加拿大最大的两个党派。此外有橙色的新民主党、高举绿色环保旗帜的绿党和长期占据法语省的浅蓝色魁人政团,还有现在已经式微、几乎只在这样的大选季节有曝光率的极端保守党派人民党,那是紫色的。一到选举时节,路边的草坪绿化带就插遍牌子,色彩缤纷。
年驿和关思墨如今住在华人区,省选时顽固的蓝色选区。保守党在安省的选民画像是中产为主,华人有钱没钱不论,都有一颗中产的心。“虽然一两张票未必能影响结果,还是去投了。”
关思墨对着摄像头晃晃手机,“刚才我们这边的二手群里还在发微信群红包,免费接送愿意投保守党的人去投票。”
方荼也没少见到那些小广告,他冲关思墨一扬下巴:“你抢到红包了?”
“抢到了!”关思墨喜气洋洋,“年驿不让我用插件,但是我靠自己抢到了好几个,虽然都只有一两分钱。哦对,前几天我还做了那个帮助分析你该投哪个党派的问卷。没想到蛮涨知识的,像人民党的‘保守’跟我以前想象的好像很不一样,古典自由主义也很有说服力。”
三人都笑起来。因为他们都知道,关思墨是很容易被说服的性格,谁跟他说什么观念他都会觉得仿佛很有道理。但周星原温柔地附和:“是的。我也曾经以为自己会完完全全支持跨性别者享有顺性别者同等权益,直到一些过激事件让我变得更有所保留。人会一直成长变化。虽然选举中我始终支持自由党,但很多具体的观点都因为阅历在转化。”
年驿是赞同的。“省选我投了保守党,但这次联邦大选预计还是自由党赢。”对宁古塔人来讲,联邦红色、安省蓝色,是长久的习惯了;看谁干得好呗。疫情期间省府做得不错,保守党连任无可厚非,但联邦这层就不一样。保守党党魁亲南边邻居家的癫王,这次对家提前发起大选,算是要乘着全国上下对于美国加息、关税和主权挑衅的愤怒振翅起飞了。
加拿大是三级政府:联邦、省、市。简单来讲,联邦政府管移民、经济与货币、国防和外交,省管医疗、教育、省内交通和自然资源,市管城规、住房、公共服务。各有各的职权所在,也就有过宁古塔的华人女市长甫一上任就向联邦叫板、以市级的操作权限倒逼国家拨款安置引入本地的难民。各级政府之间不仅是统治,也是博弈的关系。
省选投给保守党是认可过去任期的工作成果,可以理解,但周星原立场中间偏左,始终对其不赞成。保守党只求任期内账面漂亮,省府甚至一度想把midtown孩子们仅有的公共空间省科技馆卖给开发商盖公寓。此前他们执政时还出了把高速公路卖给私营公司这种短视的昏招,导致宁古塔东西向仅剩的免费高速路HWY401堵车几十年。
年驿眉毛一抬,“方荼,你投了?”在他印象里,方荼周星原这俩人总是一红一蓝,两口子的选票消消乐。
方荼还在那里蹂躏Fifi。“我现在不管黑党白党,能把经济搞好的就是好党。Trudeau在位这几年,难民收了一大堆,全是面子工程,失业率犯罪率经济全完蛋,国际形象也完蛋;新移民都不来了,谁还接盘来买我的房?”
他说得直白,令几人都笑起来;话糙理不糙。关思墨就问:“方荼哥哥,那你支持保守党喽。”
尽管方荼是实打实缴着大笔地税的中产人,“我上次省选没投保守党。”就是因为高速路的事。前年感恩节假日他们二人从美国返家、被401堵到只得开上被保守党省政府卖掉的407高速路;之后拿到近五十刀的过路费账单。方荼因此一堵车就大骂保守党傻逼,冲这五十块钱就别想再拿到他的选票了。但之前自由党加碳税导致汽油涨价,他开车也没少花钱,着实是背着抱着一边沉。“随便咯,你看他们现在都是走对手的路让对手无路可走。”例如自由党这次发起联邦大选之前,先把保守党宣扬的减碳税承诺自己就给干了;绿党在政局上从来镶边,但宣扬的环保理念也影响了执政党的决策。每一张选票都有分量,每个选民都被在乎,这就是民主的意义。
关思墨试探着问:“方荼哥哥,最近生意怎么样啊。我看年驿那个房子挂了一周才有两次看房。”方荼做这个营生,大概会收入锐减了。
“看房人少不要紧,能有好deal就行。”起起落落,他这十多年已经看惯了,都有各自的活路。
方荼虽然前些年靠自己已经经济自由,但让他真正敢于慢下来、托住了如今松弛状态的还是来自生理学父亲的遗产。这资产如果换成钱拿去美股市场做日内交易,都能给他每天大几百刀的收入。但方荼现在追求的不是只赚钱,而是如何赚得更开心了。“刚说要降息的时候我就卖了几个房子。”都是现在难租难卖的小户型,公寓越老维护费越高,他不打算继续持有了。因为买得早、贷款也还完了,所以即便市场形势低迷也不算亏。“上个月在downtown买了个老洋房,等修缮好准备开民宿。”
关思墨闻言大大“哇”了一声,而年驿心想:这真是斜杠到家了。
周星原替他解释:“我们家有一年多没装修了,他手痒。我就说,你买一个房子装着玩。准备做个每间都不同风格的民宿,顺便展示出售装饰品。也计划摆墨墨的作品。”
关思墨已经期待起来了,方荼哥哥的审美值得信赖:“我要去住!”
“你,”方荼也就是在对方家长的注视下才不便嚣张,“去年说要帮我们重新画冰淇淋车,现在呢?”那是去年夏天的事,半年都过去了!
关思墨眨巴眼睛,往年驿身后象征性地躲。“会画啦……人家就是有那么一点点拖延症。”
而周星原已经把方荼的手从狐狸耳朵上拿下来包住:“哥哥,你哪来的‘我们’?是你的冰淇淋车么?”
方荼想说小宋的就是我的,你发什么神经。但在客户和小孩眼前还要保持住“大人”的面子,他没有在镜头前同周星原计较,先跟年驿和关思墨道别:“我去吃晚饭了啊,白白。”
“嗯!”关思墨对着屏幕乖巧摆手,“我们也要吃饭了。方荼哥哥,你记得去我网店下单啊。”
关思墨今晚要给家里的绿植换盆。新婚那年问周星原敲诈来的三角梅,在南向的阳光房无限生长,大有亭亭如盖的态势。这一根太大,换不动也不用换,就让它自在地长吧。他正在给龟背竹分根,年驿端着笔记本从楼上问:“墨墨,要不要来看大选计票。”
“好,来了。”关思墨把龟背竹往摊开的防水布上一放,跑去厨房洗手。
年驿看着地上横着的植物,“没有催你,你做完你的事再来。”
但关思墨就是这么丢三落四,注意力已经跑了。“没事啊,明天继续弄一样的,龟背竹不会死的。”
年驿绝不会容忍自己这样虎头蛇尾,但面对关思墨,一切都没关系。“你吃什么零食,我帮你拿。”
“我自己拿!”关思墨打开折叠的买菜篮,把可尔必思、薯片和蛋烘糕往里装。对他来说,看CBC的大选直播跟看电影没什么区别,都是和年驿坐在一起吃零食。
从总票数来看,自由党和保守党之间始终咬得很紧,几乎不相上下。但地图上蓝色的面积大只并不意味着赢,因为选区以人口数量划分,在人口密度最大的城市里,有更多红色的选区。
计票太无聊了,年驿在旁边看着电脑,关思墨半躺在沙发上,舒展蹲着做园艺活而酸痛的脊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直到年驿握住他的侧肩,“墨墨?上去睡。”
“谁赢了?”
“还没计完票。大概率就是自由党了。先去睡吧。”
关思墨卷着毯子站起来。年驿看他眼睛都睁不开,“要不要背你?”
“不要。”关思墨赶紧穿进自己的拖鞋就要走,起身差点踩到身上线毯拖在地上的流苏。
“不要?”
“不要。”关思墨想,我冬天吃胖了好多。万一两个人一块从楼梯滚下来,这种殉情法子是不是太蠢了?“你也赶紧睡吧。”
多亏他们没有守下去等结果,计票到凌晨三点都没结束,只得暂停了次日继续;次日是星期二。关思墨听着年驿的闹钟醒来,想起这是收垃圾的日子,一下就坐了起来。但他从朝向前院的窗户往外一看:垃圾桶昨天夜里已经被推出去了,整齐地排在路边等垃圾车。关思墨跑进主卧的洗手间,轻轻抱一下正在刷牙的年驿:“有你真好。”
年驿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
关思墨套上社区中心绿色的短袖T恤;天气预报说今天宁古塔最高有二十八度。一夜之间,树梢已经有了绿芽,樱桃树开出零星的白色花。天行健,又是一年,春天来了。关思墨想好了,他要给方荼的冰淇淋车画得漂漂亮亮,让方荼哥哥给他办一张冰淇淋畅吃金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