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来都来了
男孩子出门在外,要学会保护自己。
方荼站在门口进退两难,他担心对方要喊出不该宣之于众的话,又不敢跟一位女性单独在洗手间里反锁门。他警惕地回头看了眼过道,“Daniel的父母曾经是我的房东。”
这位Aiko小姐语不惊人死不休:“Daniel是不是同性恋?”
这一问毕竟是来了,方荼及时演出惊讶:“是吗?这我怎么知道?”
“你是,你怎么会不知道?”
这确是自己刚搪塞出去的话,方荼只得硬接:“我是,那不等于我认识的人都是吧。你看人家都要和女孩子结婚了,哪里像同性恋?”
Aiko盯住他,一字一句定论:“你是他骗婚的同谋。”
“不是,”方荼本来就心虚,他已经担惊受怕半个早上,这会儿简直要给姑奶奶跪下。“别给我扣罪名啊,我只是个婚庆!他们备婚之前我都多少年没见过Daniel了,我哪知道人家小两口的事情啊!”
“小两口。”Aiko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这两个人都没接过吻。”
你怎么这都知道,方荼头皮发麻,女生之间是什么都能聊的吗?“人家尊重女性。”
Aiko话锋一转:“Daniel昨晚在哪里?今天为什么迟到?”
“我哪知道!”方荼压根没心思跟她掰扯,他回视过道愈发焦虑,就怕Aiko把事情闹大。外头都是男方亲友,要是她出去嚷嚷,有没有的事都成有了。万一撕破这层遮羞布,自己儿子是不会有错的,将来Daniel的父母一定会把锅扣在他头上。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Janice就要被骗进火坑了吗!”Aiko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哭了。两道泪水直直从刷过睫毛膏的下睫流下来。
方荼赶紧从洗手台上唰唰抽了两张纸给她,“别,妆要花了啊。”
Aiko把纸巾摁在眼下,哭腔浓重:“Daniel昨晚跟那个伴郎在一起是不是?他们是不是有一腿?你告诉我,跟我说句实话。”
“我哪知道啊姐姐。”方荼不知道她怎么看出来的,无奈极了,“他反正没跟我在一起。”
“你这是承认他是同性恋了。”
“我没有!”方荼被她绕得头大,但看她哭得花脸,心又软了,看不得女孩子这样委屈。“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所以他真的是同性恋。”女孩一扫起初的咄咄逼人,泪眼汪汪地看他。
方荼挣扎:“你也不能排除人家是双性恋,泛性恋,对Janice才是真爱。”
Aiko收起情绪,把揉脏的纸巾往台面上小巧的白色大理石垃圾桶里一丢。那双手突然掀起小礼服一侧的裙摆,在方荼震惊的目光中抽出一个亮着灯的卡西欧录音笔。
她把录音笔摆在台面上,狼狈地逼视方荼:“你承认了,他喜欢男人。”
方荼今天一直绷紧的那根弦被重重弹了一下。“你坑我?”
Aiko绕过他,把洗手间的门一锁,又抽了两张纸擤哭出来的鼻涕。“方荼,你现在最好是上我们的船。”
“你们?”
“除了Janice自己,她的闺蜜里可没有认为Daniel是什么好东西的。我可以先给你一点诚意。”Aiko摁停录音笔,在洗手台上推到一边。拿起洗手台上提供的瓶瓶罐罐开始卸眼妆。她昂着脸,对镜子摁化妆棉。“Mai,就是那个越南妹子,她懂一点中文。她说看你还是个好人,可能愿意帮帮Janice。但她语言不好,就临时找我来了。”
方荼无奈被发好人卡。“你们到底想干嘛?难道还能叫停婚礼吗?证婚官最多半小时就要到了。”
Aiko潦草地搓掉眼妆,当着方荼的面打开录音笔的后盖,还把两节5号电池抠出来放在一边。她不吼也不哭了,只是一张并不干净的素脸认真地看着方荼,低声恳求道:“想想Janice,她是无辜的。开诚布公吧,求你了。Daniel到底是不是同性恋?”
方荼盯着那两节电池心理斗争,深呼吸,再深呼吸。终于开口:“他睡过男人。”
“我操他……”Aiko骂了半句硬憋回去,“他就是骗婚的对不对?”
方荼不想附和她,附和没有意义。Janice父母经营一家灯具厂,还入股了印度裔聚居区的生鲜超市。不是小打小闹的蔬菜店,是扩张期的连锁超市。最重要的是,她父亲疼女儿,她是独生女。这些,他第二次见到Janice时对方就不设防地都抖露出来了。可想而知在Daniel这种人渣眼里她是个多好骗的肥羊。
“Aiko,我知道Janice是个好女孩,她无辜,但是你们这些朋友——任何人都不能替她做决定。而且你们手里没有确凿的证据,拉我上船也没用。”方荼在心里为自己叹气,赚个钱怎么这么难。“我就是个搞婚庆的,我不可能为了正义放弃雇主手里的尾款。我团队里那么多人,个个都等着结工钱吃饭,他们也是无辜的。”
Aiko大概是没听过谁冠冕堂皇地声称正义不如钱。她用正义的目光盯着方荼,慢条斯理掀起另一侧裙摆……从大腿上又抽出第二个亮着灯的录音笔。
方荼两腿一软,这次真的要跪了。他撑在洗手台上,盯着那个录音笔上的灯,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Aiko说:“你说的也对,我们不能替她做决定,我会说服Janice取消婚礼。”
方荼看着那两根一模一样的银色录音笔,止不住地头皮发麻。这次他是结结实实被捆上船了。Aiko的话术并不高明,他就是被她抛出第一个录音笔的“诚意”骗了。事已如此,他也不必再摇摆自责:“好吧,”他看了眼时间,“我不管你和Janice怎么沟通,只要十一半点前——证婚官抵达之前,Janice自己亲口跟我说这个婚她不结了,我就找借口让证婚官回去。今天签不了字,法律上婚姻不会生效。大家就当来聚餐,体体面面吃个饭回去;你们别闹事,我的人也别白跑,行吗?”
Aiko终于开恩,给他一个笑容,“谢谢你,方荼,真心的。你是个好人。”
方荼认命地吁了口气。出了一背冷汗,这会儿他心里却比早晨踏实多了。“姐姐,你手段太多了。”
方荼在过道左右张望,确认没有宾客看见才出来。
摄影助理发来消息汇报外景拍差不多了,新人准备回室内补妆,问他还要不要预拍仪式场景,时间有点紧了。方荼回了句直接仪式上拍吧。他知道这是Aiko她们要和新娘谈话的时间,这场多舛的婚礼还不知能否继续。但该准备的仪式还是得准备,要引导客人去仪式区落座了。
小提琴手从前庭过来了,她四十出头,披着一头活泼的棕色卷发,是个利落的俄罗斯大姐。平时搭档的大提琴手是她丈夫,一个高壮的俄国男人,今天没来。现在她身后背着大提琴的是……
方荼眼睛睁大:“周星原!你怎么没去补习班!”
本该去上法语补习班的高中生理直气壮:“Nina说你需要帮忙。”
方荼一贯拿他没辙,转向Nina切换英语:“怎么是带他来?”
“周给Alex带了一箱螺蛳粉,他昨晚吃太多了。噢不是周的错,Alex从没吃过那么辣的东西,高估了自己。本来联系了另一个学生代替他,但今早那孩子临时有事。我只好带周来了。”Nina爱怜地看向丈夫的学生,“这是Alex以前的衣服,周穿是不是也挺好看的?”
周星原穿什么都好看,好看有屁用。方荼深呼吸。来都来了,来都来了。
“谢谢你Nina。替我问候Alex,下次别放辣油包了。”他转向少年,“周星原,你好好跟着Nina,我今天会很忙,没精力照顾你。”
高中生耸肩,“我成年了,爸爸。”
方荼被他叫得没办法,“行吧。”他凑近周星原低声:“偷我螺蛳粉的账我们回头再算。”
他将宾客们从露台请进草地中心的仪式区。穿过玫瑰拱门和花柱,尽头上一层石阶,是主持仪式的小舞台。舞台背景也装饰着石柱和花墙,粉白渐变色的新鲜玫瑰堆出花朵倾泻而出的造型,造价不菲。
Nina和周星原在舞台角落的折叠椅落座,摆起谱架,整理仪容,开始拉她在华人婚礼上的保留乐曲《梁祝》。方荼一听这同归于尽的曲目就觉得大大不吉利,赶紧叫停。Nina打了个OK的手势,跟周星原对了一句,然后哗哗翻页,这次拉的是《茉莉花》。
方荼先安顿好新人父母前排就坐,新娘的父亲也安排完下午场刚刚赶到。他可不敢让这尊大佛知道女宾休息室里正在发生什么,只哄他们说仪式很快开始,他一会儿就去停车场接证婚官。
他站在场地侧方看着客人们落座,听着琴声抽空欣慰:儿子学得真快啊,才练几个月都能出来赚钱了,没白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Aiko那头还没消息。方荼给一贯联系他的伴娘Mai发消息,问新人补好妆没有,什么时候下来。新人需要提前就位,等证婚官——今天预定的是一位有证婚资质的牧师——一到就开始仪式。证婚官是按时间收费的,和乐手一样,但比乐手贵,通常只有全场等证婚官的份。万一新娘真的取消婚礼,方荼只能飞奔到停车场把证婚官挡回去,账单照样给新娘结。
想到这里,他看看时间,脚步不停地穿过宴会厅往外走。
但有人在宴会厅里等他。“Lucas,刚才你和一位女士进了洗手间,嗯?”
方荼头大如斗。哪个选的黄道吉日,怎么什么人都在今天齐聚一堂了!
“Mikha,我只是和她谈点事情。”
侍者狐疑地看着他,一只白皙漂亮的手抚在他胸前。“你上次也说谈点事情。”
上次确实是放了这位的鸽子,为了另一个他在当时无法拒绝的人。“上次是真有事。而且后来我解释过了,你不能翻旧账。”
“原谅你了。”Mikha爽快地,“今天结束后跟我走。”
方荼咬牙,“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