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你今晚还回来吗

因为没有安排新人的“节目”娱乐观众，席间唯有方荼卖力演出。他戴着半永久的笑容，滔滔不绝地讲笑，博得宾客们时而捧场地反馈一些笑和掌声。直到主菜从餐车推出来，方荼才谢幕退场，恭请各位享用美食，下半场抽奖活动再见。

他自己毫无胃口，走到露台一角抽烟。

“Hi, Lucas. 记得我吗？”

方荼回头。是个伴郎，他不确定是哪一个。那几个在他眼里都差不多。一股跟Daniel相投的臭味。

“给我一根。”毫不见外。方荼把烟和火机一起递给他。

“你都能抽烟了，”对方点上，吸了一口，“我还记得以前你在Daniel家的样子。”

“你记性真好。”他敷衍道。

“你有一米八几了吧。”

“嗯。”方荼作不经意地靠在石围栏上，降低自己的视觉高度。“你上次见到我都好几年前了吧。”

那伴郎笑笑，目光从他撑起礼服的胸肌和下腹扫过，“是啊。你长开了，都快认不出来了。Daniel还说可惜错过你。”

这恭维听得方荼一阵恶心。他不动声色地往眼前人的耳边吐出一口烟雾，看着白烟在潮湿空气间缓缓散开。“跟他没戏的，撞号了。”

对方眼中忽而现出一丝欣喜：“留个联系方式？”

方荼去洗手间用漱口水。等新人敬完酒，他才回到宴会厅主持抢答猜歌名和抽奖。歌是搞PPT的兄弟准备的，现在的华语流行，不乏网络歌曲。要不是每场婚礼大同小异，这些歌方荼自己一首都不知道。现场上了年纪的人显然也没听过，但新郎那些同学朋友还是玩得挺高兴。方荼面上笑吟吟，心下想着：也不知多少人是来看骗婚的热闹。

磨到正餐结束，自助冷餐台紧凑地衔接上来，侍者奉上鸡尾酒和果汁。忙里偷闲，方荼溜达到高中生身边，这孩子还挺自觉，吃完饭就在那张空桌子边看书。方荼瞅了一眼，法语书，学得还挺快。难怪补习班都不屑去了。

“你可以去拿点果汁。酒别碰。待会儿让Peter送你回去。”

少年抬头，“可是Peter已经回去了，他让我跟你说一声。”

方荼一噎。

“你不跟我一起回家吗？你今天下午没事吧。”

这破孩子。

周星原察言观色，“哦，你又要去……可是你昨晚就没回来。今天也起很早吧，不怕精尽人亡啊。”

方荼给了他后脑不痛不痒的一下：“敢编排你爹，反天了。”

便宜儿子瞥了他一眼，清亮的声音有点委屈：“那你总得下山吧。顺路把我带下去，放在地铁站就行。我坐地铁去转巴士，不用两个小时也就到家了，还来得及给你做晚饭。啊……你今晚还回来吗？”

方荼出国太早，和当今简中网络世界有点脱节，还不知道周星原这种姿态叫做“绿茶”。他忍住薅自己发型的冲动，开始思考今天还有谁能靠得住且顺路，帮他把孩子送走。

婚礼的尾声是客人们快乐地瓜分了宴会厅的摆花。包阿姨整个抱走主桌上的大盒插花，来喊方荼：“Lucas，跟我们去Janice那边继续啊，一上午你忙得饭都没吃吧。”

方荼哪里还敢去Janice家，他只求赶紧把账结了。“阿姨，我下午还有事。场地的账您结过了吧？预授权的押金这两天就会退回去的。我这边其他项目您知道的，都是现金最低价，没有invoice的哈。”

马不停蹄送走赶下一场的新人家庭、和场地方对完没有扣押金的项目，方荼上楼去男宾休息室换回自己穿来的衣服。一路没看见Mikha，不知道这家伙去哪了。

他好像忘了什么事？

直到他走进停车场，看见Mikha坐在自己车里。方荼眉头一皱：我是忘了锁车吗？

他拉开门坐进驾驶位。副驾上Mikha抱臂冷脸，下巴往后视镜方向一扬。

两门车后排的小空间紧凑，只见周星原和他的大提琴挤在一起，膝盖紧抵前排座椅，十指蜷在腿上，正乖巧而紧张地看他。

方荼想给自己的脑门一拳。

他只能转向Mikha：“宝贝，今天实在是不巧……”

美人一个正眼都懒得再给他，冷脸开门下车，重重甩上门走了。

方荼一时无语。

周星原倾过来小声说：“哥，你累不累？我来开吧？”

方荼默默下车绕到副驾这边，周星原爬进驾驶位坐好。“我给你带了热豆浆，现在应该还是温的。你说了那么多话，喝点东西吧。”

方荼打开保温罐喝了一口，岂止是温，现在还是烫的。又甜又热的豆浆流进胃里，全身渐渐放松，疲惫感泛上来。

“刚才那个人好像很生气。”周星原试探。

红色的野马GT500驶出已经空旷的停车场。

“因为我放他鸽子太多次了。”

“他长得不错。”周星原点评，“比之前那个好看。”

方荼瞥了他一眼。Mikha只比周星原大两岁多，面容还留有几分少年特色的雌雄莫辨。连直男同性都说好看，确实是好看。花样也多，就是太多了让人有点招架不住。“好看是吧？那我要给你讲讲上上次我为什么拒绝他。”前方红灯，方荼看着周星原的手操纵换挡。“我说我累了，他说他可以自己来，用这个。”

周星原顺着方荼的视线看到自己手下的档杆，明悟瞬间烫得缩手：“他有病啊！”

吓到刚成年的小孩，方荼哈哈大笑。“对嘛，我就请他下车了。”

红灯转绿，周星原骂骂咧咧地重新握住档杆：“早知道今天不让他上车了。这还不如上一个。”

几天后，方荼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接通了倒也不是陌生人，坑了他一把的正义女神Aiko小姐而已。

两个人约在方荼公寓楼下的室内游泳池见面。

Aiko的外套挂在女更衣室，身着泳衣但妆容发型齐整，一看就不像来游泳的。“好冷，你这冷气也太足了。”她裹紧方荼递来的浴巾，“干嘛约这么奇怪的地方，为了给我看你的腹肌啊？”

“为了避免你带任何电子产品啊姐姐。我是被你坑怕了。”方荼这么说着，自己却从沙滩裤的大侧兜里掏出手机来。他点开一个社交软件，开的隐身模式。“这个博主，你看一下。”

Aiko接过他的手机。博主看肤色身材像是亚裔，不露脸，但照片都非常……擦边。是个网黄，粉丝数还不少。“这是谁？”

“你不用管。”方荼点开其中一条的评论区，“看，这个是Daniel。几乎每张照片都有他的留言。”

Aiko研究起来。“挺能蹦跶的。这……他说他睡过博主？这怎么取证啊，他完全可以说是自己YY而已。”

“你自己想办法，弄个小号去加他。他憋不住的，说不定几句话就套出来了。他手里有和这个博主的床照，重点是：当时他成年了，对方不满十六岁。”

“操，够判刑了！”Aiko激动得站了起来。

方荼把手机揣回兜里。“ID记住了吧？先找律师，一切行动先跟律师商量，注意不要被反诉欺诈。还有，不要牵连我。”

Aiko用力点头。

“那我走了。”方荼起身。

“这么私密的事，你怎么知道？你真的跟他没……那个？”

方荼无奈了：“你看看他那张渣男脸，要我睡他我不亏吗？操。”他都被Aiko的口癖带进去了。“Janice自己想好了？”

Aiko恨铁不成钢：“嗐，我们劝好几天了。前怕狼后怕虎，回头还想二百五。等我拿到证据，这回非得给她打醒。”

方荼不是第一次被这日本姑娘的中文水平震惊了，语汇量比他丰富多了。“对了，你今天录音笔带了没有，分我一个。”信息不能白套吧？

又过了几周，临近暑假。这天周星原出门去上大提琴课，没几分钟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方荼！你车被砸了！”

他们家门口，一个保安在走廊里等着他们。方荼睡眼惺忪地跟着下到地库，停在车位上的GT500前窗全碎，引擎盖上一个坑，红色漆面上划痕不计其数。周星原忧心忡忡，“物业保安都怎么回事。这能走保险吗？”

方荼扶额。“我今天开另一辆。你先打车去上课吧，下课我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