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C(8,5) =56
——去波士顿找她
周星原以为方荼会买个披萨之类的外卖过来,没想到方荼端来一个高压锅。
方荼把还热乎的高压锅内胆放在房间的地上,先看了看孩子的伤脚。确实看起来不那么瘆人了,就放心上楼去厨房热米饭。楼上的住户也在做饭,见他来,客气地让他先用微波炉。方荼热好饭,问人拿了把折叠桌,下楼去跟伤员一起吃。租客珍姐热情地要帮他拿,方荼也不客气,谢过就端着米饭和碗筷在前头走,一边说楼下住的小孩脚崴了,这几天麻烦你们有空多照应他。
在本省,群租房是个灰色地带。照理需要办一份许可来合法分租,但很多房子并不能满足规定要求的建筑条件。整租不够房东支付房子的成本,又有那么多低收入的劳工和新移民需要有个可负担的小地方落脚。
方荼要的价不高,但是他挑人。本地法律偏袒租客,房东如果不能严格筛选,一旦入住了就会被厉害的租客摁死了欺负。
选租客,第一个要求是付得起租金,第二个要求是好说话,和其他人处得来,水电费公摊不叽歪,别有事没事给他搞个举报。他的租客也都不是爱计较的,不然就冲他回回上门前没有提前24小时给每户租客发书面告知信,万一碰上好事的,这就够方荼挨举报了。
珍姐帮忙把桌子在床边支好。方荼让周星原给人家好好打了招呼,回身送珍姐上楼。再转回来,周星原已经自觉分好了筷子和米饭。方荼心想:蛮有眼力见。
高压锅里炖的是红焖牛排骨,很大一锅,打开来肉香四溢。方荼把一个空碗放在旁边:“骨头放这儿。吃吧,管够。”然后给小孩先挑了一块肥瘦均匀的。
第一口动物油脂伴着香料和酱料滋味在嘴里爆开,周星原差点咬着舌头。但他克制着在自己这边的边缘搛了块土豆,等方荼也吃起来了,才把筷子伸向肉。
方荼不动声色地用余光观察他,看乐了:孩子大概是想吃肉又不好意思,就捡着已经脱骨的搛,避免骨头落进空瓷碗里碰出声音。方荼于是主动给他夹了两大块:“怎么样,好吃吗。”
周星原迅速把嘴里的饭菜都咽下去、甚至抿掉了齿间流连的饭粒,才说话:“特别好吃,谢谢哥哥。你自己做的吗?”
当然是方荼自己做的。他也不是天天做饭,有时做一锅吃两三天,周星原是赶上了他今天有做,不然就得吃微波炉热的剩菜。
珍姐又下来了,拿着个碗,是烫的小油菜,说我们南方人吃饭不能没青菜。方荼谢过她,说一会儿把碗送回去。周星原挪了挪桌上的东西,让方荼把青菜挤进来。
吃到七八分饱,锅里已经不剩几块肉了。方荼心想,这就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把筷子一放,不客气地从旁边捡起卷纸,拽了一截擦嘴。
周星原见状,跟着也放下筷子。
方荼把用完的纸从骨碗边缘塞进去。“聊聊吧。你平时都吃什么?”
“学校对面那个商圈的包子店,四块钱五个。”
“……”方荼生平最不想再吃的食物就是包子,恨不得这种东西从地球上灭绝。“天天吃?”
“中午吃,晚上有时候自己做点。”
“那不就是天天吃。不腻嘛?”
“八种馅,排列组合有五十六种搭配,可以吃两个月不重样。”
方荼喷笑,真是个小可怜。“你家到底怎么回事,说说。”
周星原不太想说。
方荼往后一靠抻长了腿,捡来的折叠椅嘎吱响。他好整以暇敲敲桌子:“不老实交代?我现在打911,一周内就给你驱逐出境。”
周星原居然顶嘴:“那你还违反消防条例非法分租呢。”
俩人都不是威胁的口吻,方荼被这小孩逗笑了。“你几岁?没到十六吧?”本地法律,十六岁才成年——拥有独立生活的权利。
周星原视线往下:“快了。”
“未成年不该自己租房。你妈为什么不给你找寄宿家庭?”
“没那么多预算。”
合情合理。但是,“那她去美国为什么不带你?她黑过去的?”
不是的。其实母子俩一开始的打算就是各自申请学校,都办学签。但周星原上中学好申请,中介推荐他来加上公校——几乎没有门槛,前一年十月抢注学位,一步就办下来了,也不贵。周行在国内体系毕业多年,申PhD没那么容易,又不甘心就和儿子的去向念水校或倒读。她广撒网之后,拿到的最理想的offer在美国。母子二人都不是情感黏腻的性子,顺其自然就此分家。说实在的,周星原和周行都没觉得这共同决定有什么不妥。
暑假里,周行先以陪读名义送没成年的儿子入境加拿大,再在本地拿着美国学校的offer办了学签。时间上是一个极限操作,拿到美签的第二天她就走了。
周星原不觉得住地下室有什么问题。夏天阴凉,冬天暖气一开,哪里都一样。至于采光,本来他也只是回来睡个觉,自然光不重要。
“最早我妈带我住她单位的宿舍,上下铺那种。后来说我长大了不方便,找单位分了一个小房子。刚开始没钱装修,她买的涂料,我们自己刷了墙,地就是初始的水泥地。后来习惯了,觉得水泥地也没什么问题。我这还第一次住铺地板的房子。”
方荼本能地问他:“你们俩都出国,国内房子是出租了?”
周行女士走得决绝,没想过什么停薪留职之类,直接辞职了。她离开就是为了搏一个不同的前程。单位分房不能对外出售,只能“转让”给同事,当然么这位接手的买家就是经办她离职手续的一个小领导。这种情况也要不上价,卖房只拿到了二十万。加上历年的积蓄,付完各自第一年的学费,母子两个把钱一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方荼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他在工作中见过很多女人,不论举行、参加婚礼的年轻女孩,还是买房、给子女买房的已婚女士,她们大都很“女”,符合一种东亚社会的性别刻板印象。周行显然不在其中。
如果你在网络上听到周行的故事,作为一个当代“小姨”,那无疑是很酷的:独身生子、醉心科研、中年出走追求理想。但周星原作为她现实中的家人,从他的视角就显得短了几分温情。
方荼自己的家庭就不是什么正常家庭,周星原这个也好不到哪去。他心有戚戚,但也戚不了太多,毕竟人家还有个亲妈呢。“然后呢?她以后就不管你了?”
周星原有点迟疑,怎么叫不管呢?相依为命十多年,周行和他毕竟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她说我如果能靠自己申上美国的大学,可以去波士顿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