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Banh mi

第二天上午，方荼去学校替周星原拿这段时间需要的学习资料，病假先请一周。

周星原的老师在学校办公室等他，一开口就听得出是台湾人。可能因为文化背景的影响，华人老师往往更严格和负责。女老师外貌五十多岁，自称姓高，看方荼不比自己的学生大几岁，问他是周星原的什么人。

“他是我弟弟。”方荼解释，“不同母亲。”这也不是假话，异父异母。

Ms.Gao一声叹息：“总算见到你们家里人，开学第一次家长会，通知发下去，就没有人来联系我。所有要签字的东西，看得出来都是他自己签的；期中报告拿回去，也没有动静。这么有前途的学生，你们家里多上点心吧，好不好？”

方荼赶紧问：“抱歉，我平时对他关注得太少。他学习还可以是吗？”

“他学东西很快。适应性好，执行力强。”老师语重心长，“这要是我自己的儿子，我就要给他规划怎么上藤校了。”

方荼震惊了。他认识的人里，徐安之就算挺会读书的了，上了W大的数学系，是本地顶尖“有出息”的，够他与有荣焉吹几年。周星原居然有望爬藤？他一时被Ms. Gao带得入戏了。“这方面我确实不了解，但也知道对孩子很重要，越早规划越好。老师您下次家长会是什么时候？或者您几点下班，方不方便让我请您喝杯咖啡？”

把凉了的咖啡一饮而尽，沉底的糖浆齁得方荼嗓子疼。纸杯丢进门口的垃圾桶，他没上车，在停车场边上空车位的挡车墩上就地一坐，打电话。

徐安之很快就接了：“干嘛呢？”

“老徐，跟你聊个事。”方荼三言两语把这事说了一遍：房客里有个没人管的九年级小孩，学习很好，老师建议家长规划爬藤。徐安之听完一头雾水：“这事你问我？要我说这跟你也没关系啊？你又不是他失散已久的亲爹，你管收租就是了你操那么多心干嘛？”

是啊，我操心干嘛？

“方荼啊，咱这么多年朋友，我说这话你别不爱听。我能理解你可能是代入你自己了，共情了，冲动了，想做慈善了。就往回说，这人你才认识几天？人当事人有求着你张罗没有？你要替他想，他领不领情？回头万一怎么着了，他亲妈有没有可能倒打一耙？”

方荼笑起来，“你说的对。老徐，你不愧是我认识的最——聪明的人，要不该你上W大呢。”

徐安之发出嫌弃的声音，表示这学期课太难了，个破W大上得他生不如死，学费又贵，早知道不如随便念个college混两年跟方荼去卖房算了。

方荼一边同他谈笑，一边心里也明白：上了名校的人才有资格嫌弃名校。

他站起来拍拍屁股。

周星原自己蹦着去洗手间，再蹦去冰箱前。他在平地活动自如，只是不方便上楼梯。还好地下室里也有一个古旧的冰箱，据说是前房主换新时舍不得丢的。虽然噪音不小，但还能用，他和陈哥就用这个。

方荼这个房子，地下室不是合法分租，事实上绝大部分分租地下室都达不到消防的要求。但许许多多这样的房子还在被出租，出于住房压力相关部门也不会去管，只是万一出了问题，房屋保险不会理赔罢了。所以地下室里没有厨房，禁止明火。周星原打开冰箱，拿出速冻的奶酪意面，把纸盒留在水槽里自然解冻，准备化冻后用电饭锅煮一下。

旁边传来陈旧木楼梯的咯吱声。“小周？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躺着。”

周星原见过他，楼上的住客。听方荼称他“叶老师”，好像是和老婆孩子一起住在二楼。叶老师拿着个手提袋递给周星原，“小方拿过来的，我刚好在门口碰到他。”

“谢谢。”

“快回屋里躺着吧，学习别太辛苦了，啊？有事打我电话，我就在楼上。”

送别叶老师，周星原坐在床上把纸袋里的东西摊开。里头是两个学校常用的纸文件夹和一大个三明治。讲义和作业没什么新鲜的，他拿着那个三明治看，形状像赛百味。“源香面包店”，纸袋上还印着地址，离这里不近。但还是热的。

没到饭点，但他已经饿了。周星原看来看去，闻了闻，还是决心咬一口尝尝。

面包是一种法棍，里面抹着蛋黄酱和他不认识的肉酱，几种不同的火腿片，略为腌制过的胡萝卜丝，还有两根香菜。外酥热内香软。他犹豫了一下，没把香菜剔掉，嚼在一起别有风味。本来只想咬一口，吃着吃着就没了。

他给方荼发了一条短信：三明治我吃了，很好吃。谢谢。

方荼没有下来看他，方荼可能是太忙了。

方荼被去年买房的客人一个电话叫去，说屋檐排水槽断了。他虽然腹诽“这事找工人修啊”，但还是任劳任怨地赶过去。

年久失修，二楼屋檐边上的排水槽断下来了。方荼观察之后，用客人家里的梯子上了一楼错出的小块屋檐，试了试可以承重。再把梯子提上去重新架好，爬上二楼屋顶。

他不恐高，但毕竟不是做这份工的，心里有点没底。皮鞋不防滑，他把鞋袜都脱在旁边，光脚小心地接近边缘的排水槽。客人家的小孩在下面突然一声尖叫，给方荼吓得差点崴下去。小孩哭着说“好吓人”，父母哄他进室内去了。

排水槽没断，方荼趴在屋顶边缘只伸出手，用绳圈尝试了几次，套住掉下去的那头提上来，将松了的连接处草草固定。再牢固的他也做不来了。方荼下梯子时才觉得后背出了一层白毛汗，风吹冷冷的。客人也心有余悸：“看起来太危险了。”

方荼还是好声好气地：“我也不会弄，不知道这么搞一下能坚持多久，下次还是找专业的吧。”

客人连连道歉道谢，说麻烦他跑一趟。

方荼本来也是要来的。他掸掸衣服，去后备箱里拿出金灿灿一盒48粒装的费列罗、一本定制挂历：“提前祝您新年快乐。这个给孩子。”

回到车上，看见手机里高中生发来的短信。他笑了笑，回复道：“那叫Banh m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