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田螺

周星原独居时，出门只能步行或公交，如果去超市，一来一回大半天就没了。还不能买太多东西，免得不好拿不好收。有车就方便多了。

方荼开着车：“你几月生日？等十六就赶快把驾照考了。”

“好。十六就可以开车了是吗？”

“你现在唯一的证件只有护照吧，护照可不方便随身带。去考个笔试就有驾照了。通过路考之前，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可以开车。很简单，包教包会——可以收你便宜点。”

周星原好笑：原来是想推销教练课程。

方荼带他去了个没去过的华人超市。但大同小异，周星原已经发现了，本地华超里上货的收银的几乎都说着和方荼相似的方言口音。方荼平时口音很轻，但一跟同乡说话就会被带跑。

“辣个不好，里剌这个。（那个不好，你拿这个。）”摆花椰菜的大婶说。

“好，谢谢依姆。”

肉柜里磅肉的大叔：“就要排骨？还要不要别的？”

“不要了哈，谢谢。”

“嗷开。”（Okay）

周星原心里默默觉得有趣。超市里说着乡音买菜的方荼，满身烟火气。就像从那个杂志封面的样板间里走出来，进到了他自己放松的、过分随意的房间里。

他们推着几大袋东西回到停车场，往后备箱里装。然后方荼先上车，周星原去还购物车。俩人合作，动作快多了。

回家路上，车载蓝牙音响响起方荼的手机铃声，他看了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接了起来。“Annie? 你好。”

“Lucas啊，前几天我跟你说想买的那个楼花你记得吧。”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太太。周星原记得她就是上次想卖楼花换楼花，被方荼劝阻的客人。Annie说：“我看来看去，还是很喜欢这个盘，刚好今天路过售楼处我又进来看一看，他们居然放了新的尾盘出来！户型尺价都很好，我这就准备签字了！”

方荼手里方向盘都歪了一下。“等一下啊Annie，你现在没有经纪对不对？”他语速快起来。

“是啊，所以我才打给你呀。我问dealer我没有经纪可不可以减2%？他说他们公司没有这个规矩。我想我要是有经纪，至少可以返1%咯？……哎，这边有别人带来的经纪搭讪我……不好意思等一下……”

方荼脚下已经提速到超车允许的速度上限了，红色野马飞快打灯变道在车流里穿行。他的语速也急切得愈发加快：“Annie！你稍等一下，不要随便签没看过的合同！我三十分钟，不二十分钟就到！让dealer给你拿点咖啡曲奇，帮我们把户型先扣起来。我过去陪你签字，不仅可以给你返佣，还能帮你看合同、找律师，交接的时候教你怎么验房。你稍等，我马上就来。”

野马在公寓前门的下客区刹停，同时弹开了后备箱。周星原第一时间跳下车，以最快速度卸下他们买的菜。

“拿得了吗？门禁卡带了吧？”

“没问题，哥哥你快走吧。”周星原跑到车门边弯腰摆手同他白白。

“乖，”方荼从窗户摸了把便宜弟弟的短发，“哥哥去赚钱了。”

方荼心情非常好，这单佣金跟白捡的一样。Annie是个很主动有想法的客人，看上就买没二话，今天是方荼第四次见她而已，已经成交两单了。不像有些客人，看几个月房子也不下单，纯属遛经纪玩儿——有些经纪遇到这种情况，就会故意带客人去看差的房子，越看越差之后再看一个普通好的，打压两句后客人心态失衡就会下单了。

方荼当初入门的时候，带他的老经纪就说了，这种事做不得。经纪是一份很依赖口碑和回头客的职业，否则为何华人经纪普遍提供返佣？经纪把佣金的一半回扣给客人，因为华人客人往往不会只交易这一次。经由方荼买来的房子，也会经由方荼出租、几年后经由方荼卖掉，收回来的资金再经由方荼去买下一个房子。就像陈哥在他手里租了房，就会在他手里买房；这就是经纪维护客户关系的意义。

方荼先送住在附近的Annie回家（她原本是出来逛街的），然后在晚高峰里愉快地开回自己家。如果是以往，他可能顺路哪个超市随便买个三明治就吃了，但周星原发来短信说做了饭，那他可以再坚持一下。

此时家里，排骨清洗焯水后炖了一个多小时，周星原打开铸铁锅看了看，把切好的白萝卜加进去，放两勺盐，搅溶。打开手机地图看了眼客人电话里提过的楼盘位置，方荼开回来还要接近四十分钟，正好。

方荼一进门就闻到萝卜排骨的香味。这还是他第一次回到家里有灯有汤有热饭，感觉相当不赖。

“你回来了。马上吃饭。”周星原拿出两个白瓷碗去盛米饭。他已经自己摸清了灶台火力、常用物品的位置、各个电器的基本用法，收纳在底层抽屉里的说明书、Google和YouTube功不可没。

方荼进自己房间换家居服。“你洗了衣服？”而且已经烘干了，叠好摆在自己床边，摸上去还是热的。

方荼的滚筒洗衣机快洗是26分钟，烘干机快干是55分钟，也就是说周星原几乎一回家就洗上了衣服，马不停蹄把能干的家务全干了，简直是田螺转世。这就是“家里有人”的体验？啊……要是天天这样，他倒贴八百五给周星原都行啊。

周星原炒了蚝油牛柳，椒盐虾仁，蒜蓉粉丝金针菇，白萝卜排骨汤起锅前加一把鸡毛菜。他买菜时就不动声色地在猜方荼喜欢吃什么，现在看方荼的表情，应该猜得还不错。

“味道很好啊。”简直像留过学的人——要不是留学，能有几个中学生自己做过饭？

“我妈妈不太会做饭，所以想吃什么就自己做。有时候去同学家玩会跟人家家长问一下。”周行经常加班，最初他还没完全接过家务时，楼上楼下邻居时而会捞他回去先吃两口。每个家庭的家常菜都不太一样，他印象最深且一直没复刻出来的是整张和锅一样大的超薄蛋皮，堪称绝技。

周行对食物没有追求，她的心思从来不放在日常生活上。导致周星原的烹饪技能也长期止步在能吃能饱而已，现在为了回报方荼才开始边学边琢磨——他自己吃过的菜色就有限，全靠看菜谱和视频扩展知识。

“原来蒜蓉粉丝里没有扇贝也是一样的味道。”方荼有种被卖扇贝的骗了的感觉。原来他每次去餐馆点粉丝扇贝，吃的只是蒜蓉酱的味道。

“我也是第一次做，看菜谱的。我们能买个压蒜器吗，家里好像没有。”

“买买买。”方荼今天龙心大悦：新房客入住了，落叶没费力气就收完了，白捡了一单佣金，回家还有热汤热饭和热烘烘的家居服。“辛苦了，明天带你出去玩。”

“去哪？”

“不知道，你想去哪。”

“都行，都没去过。”

方荼笑了。“行，那就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