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左手重获自由

自从周星原开始学琴，方荼这个门外汉都能听出他进步的速度。头两天还是空弦，手势，简单音符，很快就开始拉简短的练习曲了。地铁站卖艺指日可待！

周星原在Alex家学了新曲子，Nina非要方荼上楼来听，然后夸周星原乐感好、又勤奋。虽然比一般人入门晚，但年纪大一点、体力耐性都上一层，坐得住练得起，进度比小琴童们快得多。方荼被夸得高兴，让老师多给孩子布置点练习，寒假在家时间多。又问Nina和Alex，我们周是不是音乐天才？两位老师都笑容满面说是是是。

周星原腹诽：夸学生不都是忽悠家长续费的套话吗？方荼平时挺精的，怎么这也信。

回去路上方荼美滋滋地同周星原商量：“你要不要考虑将来上个音乐学院？”

周星原无语了。“哥，你清醒点，人家能上音乐学院的要练了十好几年。我也就是学着玩玩。”

“可是你上手很快啊。Nina都说了，她教的adult也没有你这么快。”

周星原猜测：“可能因为我是左利手？”

方荼意外，一起生活有段时间了，他完全没看出来。“你吃饭不是用右手吗？”

“小时候被纠正过，我两边手都能拿筷子。右手写字，但不会画线；画画要换左手。”因为右手字总写不好，一年级时周行还被老师约谈。回到家周行说：老师不一定对，但你上学就要适应学校的要求，右手写字天经地义，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那段时间周星原被掰得很痛苦，他打小就是左手拿笔，幼儿园没怎么管，上一年级才被告知这是“错”的，必须从头学右手写字。世界上的大多数们大概也没想过去试试学习左手写字，他们只要一句“我们是对的”就能把痛苦加诸别人身上。

暌违已久，周星原旷废的左手在琴弦上重获自由。

方荼说是满意孩子学特长的进展，但也不想天天在家里听一个曲子无限循环。放学后周星原的练琴时间，方荼就去楼下的公寓健身房。

他在饮食上随心所欲，对难吃的蛋白粉深恶痛绝，全靠运动量尚可控制体态。以前常在外面跑、吃得简陋些，还能投机取巧一周去两次；自从家里多了一口能吃饭的人，不论谁做饭都只多不少怕对方饿着，他就得一周去四次健身房了。

高中生瘦条条的，方荼劝他一起去运动，被孩子别扭拒绝。周星原说会自己找时间去。

圣诞前最后几天上学，班里已经少了三分之一的人，都是提前请假跟家人去度假或团圆的。周星原不会为了这事去波士顿，周行更不可能来宁古塔，这个节周星原只能是跟方荼过了。

上午下课，家近的同学回家吃饭，更多男孩女孩三三两两去附近商圈的Timmy买咖啡和贝果，天寒地冻只喝一杯巧克力沙冰作午餐的也大有人在。

周星原拿着他的饭盒去学校餐厅。

自从进了方荼的家门，包子是绝对禁止了。方荼认为高中生应当首先保证蛋白质供应，周星原今天的午餐饭盒是早晨方荼装的：1.5L装分成三格的扁盒，满满一格凉拌卤牛腱，一格冷了依旧香喷喷的培根碎炒毛豆，第三格是奶酪块、西芹、海带芽和生津开胃的梅粉小番茄。另外还有一瓶长颈鹿图案的成长牛奶，这个周星原抗议过：“这写着三岁！”

方荼驳回：“没说十五岁不能喝。”

周星原看着方荼自己的饭盒嘟囔：“也没说二十二岁不能喝，你怎么不喝。”

起床困难户方荼说：“我是大人，咖啡才是我的生命之源。”

周星原拿出他的《探险活宝》餐具盒，他的是Finn，方荼的是Jake。方荼第一喜欢的角色是第三季刚出场的Simon，可惜戏份太少，还没见过卖周边的。

两个同是国际生的华人同学走到他身边：“星原，我们可以一起坐吗？”

周星原让了一下，并礼貌问他们要不要分享自己的饭盒。

“可以吗？”Serena和Martin也是华人留学生。Serena是香港人，借住在亲戚家，Martin跟周星原现在一样住寄宿家庭。周星原大方地把饭盒推到中间，他今天放学要先去找叶老师还书，叶老师家肯定还有吃食招待他。最好同学们能帮他把不爱吃的奶酪块解决掉。

两位同学客气地尝了几口，问他是自己做的便当吗，手艺很好。

“我住家的哥哥做的。”

两个同学面面相觑。圆脸的Martin夸张哀嚎：“WHY——？为什么我天天沙拉三明治？”

Martin的住家是典型西人风格：早餐牛奶麦圈白煮蛋，午餐带一块果酱三明治一个苹果，晚餐披萨和沙拉。周末煮一大锅肉酱意面就算是大餐了，有时候还会多煮一锅冻起来、下周的工作日吃。

Serena说：“我听讲住台湾或者新加坡的人家比较会做饭。”

Serena寄住的是她小姨的婆家。亲戚地域相近、吃基本能吃到一起还不差，但老太太有洁癖：任何时候地上不能有头发，洗完澡要把淋浴间擦干，水龙头和水槽也不能有水渍。“怎么可能擦干净？镜子到底怎么擦干净啊？”

周星原默默地想，我哥为了让我少做卫生，还自掏腰包送我去学大提琴……

Martin问他：“你的住家多少钱？”

“八百五包三餐。”管不管饭通常是不同的价钱。做寄宿业务的家里往往都有好几个学生，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摊下来成本不高，所以收费不会太贵。八百五算高价了，之前那间地下室不管饭单租金只要四百。

Martin犹豫，“比我现在的贵，但是包三顿中餐的话性价比也还可以啊，就是不知道我妈同不同意我换……”

抱歉，就算你想换，我哥也没有房间给你了。周星原默默把饭盒吃完；他相信自己是方荼唯一homestay的房客。

放学后他去找叶老师还书。教会圣诞有活动，叶老师问他和方荼要不要去，周星原说他问问。

“小周，你是不是长高了？”

“没有吧？”

叶老师让他去墙角量身高。平时聪聪也在那里量，墙上画了刻度线，方荼说没事，反正退租的时候刷掉就好了。周星原量了，好像是高了一厘米。叶老师乐呵呵地，“气色也好了，人看着也结实了。小方把你照顾得不错。”

周星原把书拿出来请教叶老师。叶老师得有几年没给学生上过课了，兴致勃勃地给他讲起来，又翻出好几本别的书给他，写了几个书名让他去图书馆找。

方荼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一大一小相得甚欢。

“叶老师，冰箱还漏水吗？”

叶老师一拍桌子：“对！还漏！差点忘了。”

难怪周星原今天一来就觉得冰箱位置不对，原来是叶老师挪过了。几人一起把冰箱再次挪出坑位，露出之前摆在后头接水的塑料碗，已经又接了大半碗。

方荼看了看水流出来的位置，拿出手机搜冰箱漏水怎么修。

“这也能自己修的吗？”周星原还没见过人自己修冰箱。

网上说可能里面的排水口结霜了，需要除霜。打开冰箱门看又没有。方荼给修电器的师傅打电话，对方听完描述说：“还是换一个吧，太老了，不值得修了。”

“行吧。年底看看有什么促销的。”又是一笔开销，但没办法。

叶老师把倒空的接水盘和塑料碗放回去。“没事，还能用用。”

“叶老师，地下室那个冰箱能用。”周星原说。

叶老师摇摇头，凑近了小声跟他们讲：“底下那家人不太好打交道。经常听见他们骂孩子，也不知道是他们孩子皮还是介意什么别的指桑骂槐，我现在都不敢让聪聪在后院玩。”

方荼皱眉。当时太着急出租了，看对方资料信息没问题，见了一次待人和谈吐也还可以，哪想到还要考察教育理念。叶老师一家是老熟人了，又带着特殊儿童只怕别的房东不能包容，如果冲突起来、他肯定优先解决楼下。“行。再忍两个月，最晚开春我把他们弄走，你们受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