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讴歌

中小学的寒假是圣诞和元旦所在的两周。周五下午周星原放学，方荼在停车场等他。“今天怎么开这辆？”周星原差点看差了，没找见他哥。方荼的另一辆车是绿色的讴歌TSX，平时大红大绿停在一起，绿的这辆就没见他开过，起初还以为是邻居的。

“偶尔也开一下。”看周星原系好安全带，方荼就启动了。

这车光看内饰都是上世纪风格了，估计年龄和方荼差不多，也不知他从哪弄来的。

“我们现在就去那边家吗？”今天冬至，约好了和叶老师家、珍姐家一起吃晚饭。但放学时间对晚饭来说又早了点。

方荼还有别的事。“可以先捎你过去。我还要去今年最后一个客户拜访，不过也算是我第一个客户。你想一起吗？”

“嗯！”周星原点头。他喜欢跟着方荼四处乱逛，方荼带给他的世界跟学校里、书本里都很不一样。他现在的课余生活不仅和国内同学大相径庭，甚至和本地同龄人都未必相同。

讴歌沿着Bayview大道，逆着渐渐稠密起来的晚高峰车流一路南下。

方荼开这辆车的驾驶风格和开野马时完全不同，不冲不抢不为了保持上限速度换线，他甚至一路压着限速，前方灯一黄就开始平缓减速。仿佛这辆车的刹车片和轮胎是什么异常宝贵的东西。

周星原当然感觉到了这种不同。“哥，你平时开车跟开飞机一样。”

方荼答腔：“现在像开飞机好吗？平时开的才叫车。开车比开飞机自由多了。”

高中生惊讶：“你开过飞机吗？”

方荼瞥了他一眼。“你想开吗？离我们家十分钟就有机场和俱乐部，一小时一百二。”

周星原再次面对自己的孤陋寡闻。

方荼给他讲。如果周星原再早几年来，说不定可以去空军的少年营：不仅学飞机的结构、原理、维护，驾驶课还包含一些花哨刺激的内容，绝对满足青少年对飞行对天空的向往。最后还能拿一份漂亮的证书，以后申大学也用得上。

至于现在。飞行驾驶学校跟学车一样按小时收费，十四岁可学，满十七岁可独自驾驶。小飞机练习四十小时可以考PPL私人执照，也可以再花两百小时学商业执照。除了基础体检没什么门槛，国际学生也收，去预约就行了。

方荼说：“这我不给你出钱啊，你想去自己去。”

高中生歆羡地看着他哥：“开飞机是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方荼跟在车流里停停走走。“我就飞了不到十个小时，觉得意义不大就没练了。”

说是四十小时可以考试，但那是理想情况。事实上，花多少时间和钱练习要看个人的学习能力，业余爱好者考出PPL怎么都要花上大几千甚至上万刀。虽然课费是次结，零敲碎打慢慢练大有人在，但方荼觉得飞行对他的吸引力不大。

“开小飞机就好像在local开出租车。”方荼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那种困窘，“学的内容其实不难，大部分在听指令、熟悉仪表操作那些东西，然后在天上……很多时候视野不像你想的那么好，前后左右都是空的，什么景色都没有。塔台让你怎么开你就怎么开，人就像一个被遥控的机器。”

这种被操控感是令他厌倦的来源，连考证需要的几十小时都不想坚持。可能他天生对挣脱地面也没有那么强的愿望，他和宁古塔大地相处得很好。

“你有兴趣可以去飞两次试试，我就算了。”承认放弃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但在高中生眼里，方荼兴趣缺缺地说“飞过，不好玩”的样子简直有种颓废的迷人。

讴歌一路南下，在接近Sunnybrook医院时左转，进了一片闹中取静的小区。几栋小楼掩映在绿树之中，环境很好。

“这是养老公寓。”方荼在门口登记，确认预约，将车驶进访客车位。

“你还投资这个？”

方荼笑起来。“你傻的啊。这个管理费多高，我才不投。而且五十五岁才能入住，自住也住不了。”他下车，从后排拿出一束黄玫瑰和一个圣诞图案的纸提袋。

周星原把书包留在车里，跟着他往大堂走去。方荼一进大堂，就开启了笑容满面的社交模式：“Bestey，Jonathan，好久不见。”

大堂沙发上两位老人已经闻声站起来，笑着拥抱他：“Oh Lucas，我的孩子。你最近好吗？”

“很好，很忙，生活充实。你们都好吗？”方荼把花给Bestey，纸袋给Jonathan。“这是我的房客周，他之前也住在那个房子里。”

两个老人和周星原打招呼，老奶奶热情地拉着他的手。“那个房子怎么样，一切都好吗？”

方荼像是看出了周星原面对生人时的无措，已经把话头接过去：“一切都好，你放心。每件东西都很好。今年周帮我们收了落叶，草坪也维护得很好。”

周星原听懂了，这对老夫妻就是那个群租房原来的房主，方荼第一次投资的交易对象。显然他们不会再有房产交易的意愿和需求了，但方荼还是在年末来探访他们。周星原突然感到一股暖心的人情味。

Bestey身材娇小，只到周星原肩膀高。老人家亲切地问周星原喜不喜欢那个街区，在哪里上学。“哦，Ms.Gao，她回来了！她曾经也教过我们的第一个外孙。那时她才刚开始工作。真令人怀念。”

大堂外又快步跑进来一个栗色头发的年轻人。“嗨，你们在这儿。你是Lucas，我记得你！你好吗？”

“嗨。我很好，你也好吗？”方荼同他寒暄，“几年没见了。”

老奶奶给周星原介绍：“这是我们的孙子Lucas，来接我们回去过圣诞。你不觉得这是美丽的巧合吗？他们叫一样的名字。”

帮忙提着行李，一行人去到楼外的停车场。Lucas说：“刚才看见这辆车，我就知道你来了。”

Jonathan怀念地抚摸讴歌的车身，“你把她照顾得很好，我的孩子。”

方荼笑得春风拂面，“是的，我很珍爱她。”

告别了老人家，两边各自上了车。Lucas带祖父母南下，方荼带周星原沿来路北上。

“真巧，他们的孙子也叫Lucas。”虽然是大俗名，而且华人爱取，光周星原班上就有两个Lucas。

但听了少年的话，方荼目视前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怎么没想过，我为什么也叫Lucas？为什么他们就能接受我，把住了一辈子的房子卖给我？”

周星原的双眼不自觉睁大。他哥究竟有多少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