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冬至夜
——烤乳猪!
讴歌绕到世嘉堡,去烧腊店拿方荼订的餐。
周星原刚来的时候,听到Scarborough这个地名被华人叫做世嘉堡,还特意确认了拼写——和那首奥运之年随着莎拉布莱曼传遍祖国的《斯卡布罗集市》是同一个词。歌曲那么缥缈唯美,“斯卡布罗”在宁古塔却被译得如此接地气。
继市里最初的两个唐人街之后,上几代华裔移民多聚居在此,形成了一片亚裔生态圈。其中比如街区Agincourt被本地人戏称作Asiancourt,可见一斑。
而当下新的华人移民不再只是漂洋过海来做劳工挣前程,将希望寄托在培供养子女上大学、实现阶级跃迁上。如今更多的新移民是带着国内积累的财富来享受自然环境和社会福利的,新的华人社区在新开发的城市和街区形成,渐具规模,甚至以缓慢但不可忽视的影响力将其他族裔的住民挤向更远处搬迁。
新兴的华人区里,比如在方荼住的公寓周围,已经不再有他们家这样宽敞的户型了。新开盘的高层公寓只要四十甚至三十平米就是一户,且户户都是长长一条,洗手间厨房餐厅卧室排成线从走廊伸展至窗户;看着楼花的平面图就能想见那种筒子楼风格的暗淡重复。而新的联排紧凑得几乎没有前院,一层几乎只容得下一个房间,楼梯陡峭如登山。这样在过去看来逼仄难以想象的新房,也在“人”的浪潮中一批一批被卖掉了。
周星原看到的宁古塔,完全不是出国前看电影或美剧、西方城市宣传片或风光明信片上“外国”的样子。加拿大作为一个移民国家,移民在这里形成了新的社会形态,融合创造出了和任何地方都不同的文化环境。
老钱街区的房屋都有打理精致的绿草地或遮蔽视线的树木和铁门。而在世嘉堡,当他路过草地上种着油菜、豆角和玉米的前院,会心一笑:显然是华人。不需要看到手写毛笔字春联或窗花装饰,华人的天性特征在同胞眼中就是这么明显。
他在超市里见到小时候吃过的山楂片,那甚至在他长大的城市里都已经消失多年。方荼用他家乡的料酒烧菜,煮包装简陋到一看就正宗的粉条,再放一勺华超自制的猪油去拌。
菠菜和韭菜神奇地干净,几乎不用洗,连肥肠和猪肚也是,很方便。几乎什么都有人卖、什么能买到——虽然比国内慢几拍。国外的生活,也不像周星原此前以为的那样清苦不便。跟方荼同居后,甚至还有许多新鲜乐趣。
方荼领周星原进店,出示他的提货单。店员从里头拿出一个盖得严严实实的泡沫保温箱:“刚烤好的。”
周星原捧着那个箱子:“哥,这什么啊。”
“烤乳猪。”方荼给他打开店门,“你抱着,还是放后面?”
周星原发懵:“放……后面吧。这是一整只吗?”
“是啊。”
一整只猪,他第一次抱着整只猪!他见都没见过整只的猪!
“哥!我想打开看看行吗?”周星原兴奋地几步追上去。
方荼打开后备箱,“一会儿就吃了,没什么好看的。快上来。”
“哦!”
珍姐两口子今天在餐馆门上贴了纸条,七点多就提前打烊回来了,带了两个特地炒的硬菜:避风塘炒蓝蟹和干锅排骨虾,后者加了方荼最爱的脆藕片和散菜花。叶老师做了大拌菜,擂辣椒皮蛋豆腐,酸菜炖三文鱼骨汤,用越南米纸炸了虾片。他们还准备了椰汁和白酒,也不知道谁能喝白酒,大概是气氛上的需要。
叶老师象征性地去楼下礼貌问了一趟——楼下邻居委婉拒绝了和他们聚餐,正好,也坐不下。
老房子保留着旧主人留下的全套家具,餐厅的桌子不够大,周星原、聪聪和叶师母坐小孩桌,是他扭伤那几天用过的小折叠桌。
小桌被匀进小碗的菜摆得满满。哪怕周星原和方荼同住以后,也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饭,毕竟受限于两个人当前做饭的水平和食量。对着这一席从大桌上分过来的小盘菜,周星原发现了,珍姐是真疼方荼啊,干锅居然能是甜口的。别人尝第一口都得眉头一皱,却还理所当然!
大人桌打开那只烤乳猪,周星原一听拆锡纸的声音赶紧扭过去伸长脖子探看。方荼小声和叶老师议论:“聪聪会不会怕这个?别拿过去了,切下来再分吧。”
烤乳猪的样子,比周星原想的要细长许多。乳猪体型长长的一条,珍姐用一把尖的切肉刀插进去剖开,薄薄的表皮发出酥脆的断裂声,透明晶莹的汁水从切口渗出,周星原的口水同时分泌出来了。
叶老师切了一大块给师母在小孩桌分,而方荼直接片下几块来装了一碟给周星原。
好香嫩啊!周星原第一次感受到了美食节目说的“入口即化”,这也太好吃了!
大概是他过于投入,还没吃上肉的聪聪眼巴巴地望着他的盘子。周星原夹着肉不好意思再往嘴里放了,筷子一拐弯落进聪聪碗里。
“谢谢。”聪聪盯着自己的碗小声说。
聪聪第一次跟他说话!周星原和师母都愣了。下意识的对视中,师母眼中几乎瞬间泛出泪光。
聚餐结束,周星原饱得摸肚子。叶老师把那瓶没人喝的白酒收起来,方荼打包了他的甜口干锅。烤乳猪是一点大块的肉都没剩下,骨头收进冰箱里,师母说明天还能煲汤。
俩人告别了叶老师和珍姐两家人,互相道了圣诞快乐新年快乐。因为假期是珍姐餐馆最忙的时候,所以方荼每年提前到冬至来和他们过节。走出前院天已黑透,一条街上圣诞的彩灯全都装饰出来了。临近盛大节日,任何一晚都同样有气氛。
他们坐进车里,方荼突然想起什么,靠过来打开副驾座位前的储物格。他摸出两个红信封,一个丢在周星原腿上,另一个拿下车跑进去给叶老师。周星原看着自己跟前敞开的储物格里露出来的另一个东西,注意力完全被抓过去。他惊讶:这是我想的那个吗?
方荼回到车上。
周星原迫不及待指着储物格里的盒子问他:“这是什么!”
方荼一笑,“你觉得呢。”
高中生激动:“我能打开看吗?”
“不能。”大人“啪”的一声,冷酷地关上储物格。“小孩别碰。原则上我也不该放在车里,待会儿就拿回家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