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上冰

方荼因为开车，从来都是休闲皮鞋，冬天也不戴帽子不穿雪靴。冷的时候凑合一下，很快就回暖气房里了。有时在户外待得久，回到家里就打盆很烫的热水泡脚。

一起生活久了，周星原发现方荼有些小习惯是挺怪的。比如泡脚，也太中老年了吧，方荼才二十出头。泡完还要拿一双干净袜子穿上，哪怕家里暖气再足他都时刻要穿着袜子。

还有，他们家的锅特别多，一套一套的。甚至有套七口圣诞红色的铸铁锅，只有一个平时拿来煲汤，其余大部分都没用过，而方荼也拆出来摆着，说好看有气氛？对装饰性的追求堪称执着。

除了锅，厨房橱柜里还有十几盒黄冰糖，令人摸不着头脑。方荼说是超市减价的时候囤的。虽然周星原知道他吃中餐偏甜口，但黄冰糖……原价1.19刀，特价0.99刀，便宜两毛钱值得囤这么多吗？平时“花花花”“买买买”挂在嘴边的是谁啊。

方荼有时还迷信。他给聪聪和周星原的红信封，不是红包，里边是一副类似年画的画像：“临水陈太后，保佑妇女小孩的，给你贴床头。”

居然要在《鸢尾》底下贴民间神像，保佑自己这个超龄小孩；周星原有点感动，但也哭笑不得。

晚间泡脚的时候，方荼歪靠在沙发上随手划拉手机，看看家长群里一天下来都聊了什么，看看别的高中生家庭都做什么。他的高中阶段生活得不太常规，但还可以参考参考别人。

圣诞假期，许多人候鸟般飞去美国南部度假，也有相当部分北上滑雪，近的呢就去尼亚加拉看冰封大瀑布。方荼舒服地打了半个哈欠。度假和滑雪太花钱了，尼亚加拉不提前也订不到房。就在家里凑合过呗。

周六早晨吃的是蒸点。上次早茶后周星原表示喜欢，方荼带他去世嘉堡工业区的食品厂门店买了一堆速冻，最近他们的早餐就从美式转向中式。

周星原已经熟悉本地华人常用的几个论坛了。他在一亩三分地看到安利帖，拿来给方荼分享：“哥，我们要不要买个电蒸箱。”

方荼接过他的手机来看：台湾电商网站，电器和北美同样110V，可以平价运费发北美，要等两个月。“你再用英文关键词搜一下。”周星原这手机好破，屏幕显示都一格一格的。

周星原很快发现，本地平民小家电品牌也有蒸箱！蒸烤两用的烤箱。圣诞促销，价钱差不多，但一周可到。

税后一百刀而已。方荼举着咖啡，单手撑开钱夹抽了张信用卡给他：“买吧。”

这句话太好听了。令周星原无比向往未来自己也能赚钱的那天。

昨晚周星原问：“明天开始我就放假了！我们做什么啊？”

他哥理所当然地：“做每个加拿大人冬天做的事。”

吃完早饭，方荼先到楼下储藏间提出个编织袋，再载周星原去学校的街区。他到一户民宅门口取了人家挂着的东西，留下装着二十块钱的信封在信箱里。

“给你买了双冰鞋。小孩长得快，穿二手的就行了，不会太旧的。试一下。”

周星原试了一只脚。“有点紧。”

“紧就对了，不能有余量。”方荼开车，瞥了一眼周星原正用力把脚拔出来。“你是瘦脚，还好。亚洲人的宽脚在这不好买鞋。”

他们开到市政厅的停车场，带着东西下车。宁古塔是一片平原城市带，过去每个市都有自己的市政厅。现在行政功能整合了，建筑还在，市政厅前都有的夏季水池到冬季就成了露天的公共冰场。一些露天商圈也有这样的引流设计，不论面积大小，任何人自带一双冰鞋就可以参与冬天的快乐。

周星原坐在长凳上穿冰鞋。方荼看着他穿，“鞋带再拉紧。”于是周星原又拉一遍。

“我来吧。”方荼蹲在他面前，从脚面到小腿、一根一根自下往上拉到最紧。

方荼不笑时的面容显得有些冷漠。他从下方抬起头来问：“会太紧吗？”

“好了。”周星原看着面前熟悉的脸，陌生的角度，隐隐有些紧张。

方荼拿出自己的旧头盔给他戴上，这是冰球头盔，能保护到脸和下巴。他用力扣上面罩，搭扣在耳后两侧发出“咔”的大声确认。“我就不用了，你初学还是戴一下好。待会儿记得和人群保持距离，万一别人摔了就赶紧躲开，冰刀也是刀。”

两个人戴好手套，方荼牵着周星原往冰场走，边缘的水泥地现在都铺上了临时的橡胶层，冰刀踩在上面不难。

但上到冰面完全是另一种感受。

方荼两手握紧他：“小孩子从爬和摔开始学，摔挺重要的，你还是练一下吧。”

周星原克服着随时就要滑倒的胆战心惊，“啊？怎么摔？”

方荼也没有教过人。他想来想去，最后不负责任地说：“你自己琢磨吧。要不要搜视频教程？我给你开热点。”

周星原哭笑不得。这是热点能解决的问题吗？他哥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早点预告他还能在家里多看点材料做做心理建设和陆地练习，今早出门才讲……能不能有点规划性啊。

不远处有个人跟他们招手。方荼眯了眯眼，熟人呢。他丢下周星原滑过去：“嗨。”

“嗨，没想到遇见你。”对方笑道，“这是我同学Adam，这位是Lucas。那个是你弟弟吗？”

“对，我弟弟周。他第一次上冰，不过我不太会教。”

对面俩人互视一眼。Adam转回视线：“我可以教他。Jeffy以前就是我教会的。”

方荼惊喜，“好啊，那太谢谢你了。”

Adam滑走去接手高中生。方荼看向眼前人：“没想到Jeffy是你的真名。”

Jeffy笑出声。“当然！毕竟我都看过你的证件了。”

“那是你男朋友吗？”两个人神情间的默契不一般。

“前男友，分手好几年了。”Jeffy耸肩，“我可没有在固定关系中带别人回家的习惯。”

分手几年还可以周末一起出来，这一对关系匪浅。“看来这个假期约不到你了。”

Jeffy笑起来，眼尾的笑纹明显。工作时在那个按部就班的窗口内，完全看不出他本人这么爱笑。“假期我要回父母家。或许下个月我们可以见面。”

俩人对视时，那种磁场又浮现了，目光胶着。方荼靠近他，在颊畔耳语：“我现在吻你，会有人来揍我吗？”

二十米外，周星原愣愣看着那个人当众吻了方荼的唇，还笑得很快乐。Adam轻磕了一下他的膝窝下方，周星原冷不防失去平衡，下一秒就坐倒在冰上。

“专心点。”Adam提醒他。

“他们——”

Adam不以为意，“难道你哥哥没出柜？”

“不……我哥哥在和你朋友恋爱吗？”

“恐怕不是。”Adam把他拎起来，“你还学不学？”

“学。”一下没站稳，他又跪下去，一掌撑在冷硬的冰面上。

屁股还疼着，但来了就不能白摔。周星原不再看那边双双牵手滑开的身影，专心在自己脚下。

“很好，现在你能自己站起来了。这就是第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