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击穿

不知又开了多远，雪越下越大，路面开始打滑。方荼终于放弃随便乱开，停下来拿出只有一格信号的手机看地图，然后跟着导航一路开到一栋民宿。

“会有空房吗。”周星原跟着他下车，顶着扑面的雪往亮灯的门廊走。这是个普通民宅大小的独栋木屋，可能只有几个房间而已。

“不知道。没有就借人家客厅打个地铺呗，没事。世上还是好人多，我们比较像坏人。”

积雪薄薄一层，一踩露出一个鞋印形状的湿漉漉。方荼在廊下拍了拍自己头上肩上的雪，按了门铃。他们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一个裹着红色睡袍、像圣诞老人一样的爷爷出来给他们开了门。方荼赶紧一顿道歉，主动捧出驾照给人看证件。

老爷爷很和气，没怪他们没预约深夜上门。“我们刚从教堂回来，还没睡着，没关系。”

天降大雪，有客人打来电话临时取消预约，正好空出一个房间。爷爷登记了他们的信息，让他们快上楼休息，明早八点半到九点供应早餐，说完就回自己卧室去了。

方荼让周星原拿钥匙先上楼，他回车里取东西。这几天都出门滑冰，是动起来很容易出汗的运动，车里带了两人备用的贴身衣物。方荼自己还另有一个小旅行袋加洗漱包长期备在车里，用途场景不言自明。

周星原让方荼先洗漱，他哥开车累了。方荼也不客气，出门前在家刚泡过澡，刷个牙就准备睡了。等周星原洗漱完出来，方荼已经睡着了，在另一侧床头给他留了盏灯。

周星原轻手轻脚地到自己那一半坐下。这间民宿大概经营已久，松木家具、棉布碎花窗帘，处处都透着乡村的中古味。床头的台灯样式老旧，钨丝灯泡昏黄的光透过彩色玻璃灯罩，将朦胧的色块和尼龙流苏的影子投在床上。光影在方荼层层裹覆弓起的后背绵延，被缘的阴影隐约露出后颈发根。

民宿不同于酒店，只有一张一米五的Queen Size，床上四个枕头、两条被子、一条装饰性的田园风衍缝床盖。方荼将那条不柔软的花哨床盖随手丢在椅子上，自己的被子垫一半盖一半，卷成一个严实的卷。两个枕头都在被子卷里，睡一个抱一个，整个人在被窝里蜷成紧紧的一团，半张脸都埋在里面。

周星原没有见过方荼睡着的样子。白日里那样随性洒脱的一个人，该卸下防备时反而藏进茧中，沉默抵御。民宿的东西都旧了，枕头不蓬松，他抱得好像也不够舒服。

他的车里有一把枪。

那天周星原问了，方荼只是淡淡地，说你想考持枪证吗？很容易，一天步枪一天手枪，连上课带考试一周末两天四百块钱就能搞定。

练好可以防身吗？周星原问。

“不。又不是美国。在加拿大哪怕威慑他人也是刑事犯罪。没有捕猎许可的话，”方荼说，“枪在宁古塔唯一合法的用途是自杀。”

床并不比家里的好，但周星原睡得比自己以为的沉。第二天他醒来，方荼那半边床已经空了。

雪停了。窗口一片明亮。他趿着鞋走到窗边，昨夜来时只见漆黑，都不知道周围是什么景色。

房舍前方居然是一个葫芦形的小湖，冻成了玻璃般清透的蓝色。光亮的冰面映照爽朗晴空，湖畔的矮树林在这季节密密丛丛积满新雪。白蓝两色亮得晃眼的世界里，方荼从湖上披着阳光滑来，朝气蓬勃地跟他招手：“下来玩！”

周星原深吸一口气。要爱上方荼真是太容易了。

“好！”声音大得吓自己一跳。

周星原快速洗漱，套上衣服下楼。他哥进来了，提着冰鞋，在门廊摘下帽子抖抖头发，整个人散发热气。

“你几点就起了啊！”

“不知道，可能昨天咖啡喝多了。”方荼在教堂喝慈善咖啡喝得不爽，回家又自己弄了一杯。“礼物看到了吗？你枕头底下。”

周星原马上掉头飞奔上楼。

谁家寄宿家庭还给住客送圣诞礼物啊，他哥也太好了吧。周星原从枕头下边拿出一个有点沉的小盒子，还包了墨绿色的绒面包装纸和金色丝带，这质感很方荼。

他尽量小心地撑开胶带，把包装纸完整地揭下来。里面……方荼给他买了一个跟自己同款的iPhone 5。

周星原再度飞奔下楼，方荼正站在门口和民宿主人老奶奶说话。周星原不顾礼貌，扑上去抱住他；方荼被他撞得一晃。“怎么啦。”

“哥哥我爱你。”高中生在他肩头闷声。

方荼笑起来，笼过去拍拍他的后背。“哥哥也爱你。”

周星原的心被击穿。他隐晦深久的梦想，方荼就这样随随便便实现了。

民宿的早餐是真正的美式，比方荼在家弄的那些传统多了。

因为是老奶奶自己做，所以三个房间的住客都集中在这个时间段下楼，餐厅里过家家般三张小圆桌。周星原点了炒碎蛋，培根和煎土豆丁，全麦面包配果酱，饮料是咖啡和橙汁，水果是苹果和橙子。

方荼喝了一口咖啡，偷偷叹气。他又实在不爱喝果汁，遂往咖啡里不要钱地兑奶加糖。周星原顺着平时的习惯先吃了橙子，一切八片的苹果放在两个人中间缓慢生锈。方荼说：“周星原，统计数据说，平均每个加拿大人每天吃一个苹果。”

“啊？”周星原想，我知道宁古塔产苹果豆子玉米，但关我什么事。

方荼语重心长：“我不爱吃苹果，所以咱们家两个苹果的责任都在你肩上。”

“哦。”他哥都这么说了，那就吃吧。

培根是脆的，周星原觉得比家里煎的香。问老奶奶，说是用烤架，375℉烤十五分钟。好的，学到了。

吃完早饭，高中生迫不及待地回房间摆弄新手机。同学里也有用iPhone的，但还没人用5，他学校所在的学区还是比较朴素的，甚至有的同学完全没手机。

周星原的旧手机是国产安卓，没怎么花钱的合约机。机器旧得很快，触屏不灵敏了，加上出国后发现流量怎么变得这么贵，不带流量的基础套餐都要十五刀，渐渐能不用就不用了。

方荼推开门：“后头有条trail可以走，去吗？喂，不要沉迷玩手机，看你学习自觉才买的。”

周星原珍惜地把新手机放好，“来了。”

他们从楼上下去，民宿的德牧在门口转悠。爷爷看他们要出门，问他们想不想遛狗。周星原看方荼，方荼没意见，他就把狗接过来了。小家伙穿着个红马甲，背着自己的铲屎袋和湿巾，跃跃欲试。

周星原牵着狗，方荼去逗，小狗一逗就激动。

“哥，你喜欢狗吗？”

“猫狗小孩都是别人的好玩，自己养就算了。”方荼看他一眼，“我养你一个还不够吗。”

周星原止不住笑意，又有点不好意思。“手机很贵吧。”

方荼没觉得贵，也就是周星原这个月付的房租，羊毛出在羊身上。这点投资不算什么，周星原前程远大，将来会还回来的。徐安之那个四体不勤的，还能每年帮他手动报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