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徐安之

这一年没有三十，除夕和正月初一恰落在周末。徐安之百公里迢迢，战战兢兢开高速来找方荼吃年夜饭。

“我屁股都烫坏了。”老徐拿着厨房纸抹汗，明明早已经被暖气烘干了，还是惯性地抹。

方荼还不知道他？“你自己不关座椅加热。”

徐安之这个怂人，大早上抢着车少的时间出门，在高速上还是紧张得要把自己方向盘掰断。开过半程才意识到自己被烤得满头汗，却根本不敢把眼睛和手挪来找座椅加热的按钮。他的性格就是能凑合，直捱到下了高速，慌不择路进了最近的商圈，在停车场一隅左右都空的车位上停好了车才敢去关。平复了自己居然开了高速的惊魂和豪情（虽然错过了该下的口），徐安之才重新开动，往方荼家这儿来。

像方荼这种开高速像骑自行车、甚至故意玩两手脱把吓唬徐安之的人，对此根本无法共情。

“你今年不去跟你表哥家过。”方荼和周星原两个并肩站在厨房水槽一个摘菜一个切菜，客人坐在餐桌吃水果。

“他们全家去迈阿密度假了。我没跟你说？”徐安之戳戳戳，一块梨居然戳不起来。他看着方荼视线不在这边，放弃叉子飞快地用手捡进嘴里。

周星原瞥见了他的小动作，有点想笑。

方荼打开油烟机热锅炝锅，边在油烟机的轰鸣里第一万次念叨要换，过完年就换。

“Ms.Gao？诶，老方你不记得她吗？我们上学的时候她就来了啊。我记得好像是十一年级的下学期吧。”

“我哪记得，完全没注意过。”方荼那时候已经在打工和琢磨怎么搞钱了，心思都不在学校里。又没教过他，他当然没印象。

徐安之帮忙拿杯子倒饮料。“我记得她是台湾人嘛。嘿，好像台湾人就是很爱爬藤，她夸学生个个都是夸人有望爬藤。”他对周星原挤眉弄眼，“别有压力啊，多少人不上藤校也活得好好的。你看方荼，根本大学都没上。”

方荼抽出菜刀对他挥动：“不许给我儿子拖后腿。”

“哦哟进展这么快，都儿子了。”徐安之边跟方荼絮叨耍贫，边从端上桌的凉菜里拣卤肥肠。

“徐安之！别用手！”

“我洗了！”徐安之愤愤地找周星原寻求共鸣，“你看你爸这个人，是不是特别烦。”

周星原“懂事”地笑笑，“不会啊。”

周星原觉得徐安之挺有意思的。他没想到方荼的好友是这么一个人，看起来和方荼自己完全相反。徐安之外貌圆润，乐呵得有点憨厚，那么一点点的狡黠里都透着天真。典型的学生——连小几岁的周星原都能看出的那种，明显家境不错、出国太早、成长环境单纯的“没受过欺负的脸”。

有徐安之对比，才让人想起方荼也只是在校生的年纪。他身上有股社会人的精明和疲惫，成熟尚不至于油腻，但同龄人眼神里余存的青稚他是彻底没有了。

徐安之从双肩书包里摸出一只可爱的毛绒小鹅：“小周，给你的见面礼！我们学校的吉祥物。”

小鹅浅灰色的毛绒翅膀上绣着W大的校徽名字。W大因为院系设置不全面，综合排名比不上T大和西岸的UBC，但数学和计算机极强，也算顶尖高校之一了。大大小小IT公司都将办公室甚至加国总部设在W市。

只是学习太苦，传说校园里的每一只鹅，就是一个挂掉的学生变的。

“我们学校挺好的。”在高中生面前，徐安之一改平时“学不下去想退学”的怨念，荣誉感加身：“只要不怕找不到女朋友和毕不了业，W大是你最好的选择。之一。”

方荼在灶台前插话：“除了良友记，根本没东西能吃。”

周星原问：“良友记是什么？”

“火锅店。”徐安之给他介绍，“历史悠久。没被老板骂过的客人，人生不完整。”

……都什么东西。

徐安之嘿嘿一笑，“是W市最好吃的中餐馆，虽然方荼觉得一般。他嘴太叼了。诶，你跟方荼一起住是不是吃得很好？”

那是相当好。周星原和方荼两个人一起做饭，食材方荼是什么贵什么好买什么，AA级的安格斯牛排，牛尾牛肋条，空运新西兰小羊排买起来都不带眨眼的。好食材怎么做都好吃。

“我跟你说，老方这个人，平生最恨三件事。第三名假火警，第二名生而不养，第一名你猜是什么？”

周星原试探地问：“……包子？”

“对喽！”徐安之猛拍桌子，找到了吐槽的知音。“嘿，包子和苹果。他以前经常说包子特别是猪肉大葱包子应该滚出食品范畴……”

方荼示意周星原端菜：“徐安之，你想吃包子就出去，我家没有。”

周星原想听徐安之再多说说方荼的事，但不合适当着本人的面直白问。不过徐安之这个漏勺，自己就唠起来。“诶，Nathan后来还有没有找你？”

方荼打开手机，给他看Nathan发来的拜年短信。他连微信都没加。“说起来，他之前给我介绍了一家客人。”就是周星原搬过来之前，开特斯拉、嫌次卧衣帽间不够大的那对夫妻。方荼坐下来喝了一口梨子Cider，周星原自发去盛饭端汤收拾灶台。

“我带那两个人看了小半个月房子，跑前跑后，结果不了了之，突然就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把我拉黑了。后来前两天我想起来，搜了下他们最后一次看的几个房子的成交记录。”方荼停下喝饮料，吊着徐安之。

徐安之果然捧场：“啊然后呢？”

“后来我查了产权登记，房子已经交接到女的名下了。我带看的，他们自己找了别的经纪去下offer，可能谁跟他们承诺可以多返佣之类的吧。”

徐安之和周星原都惊讶：“还能这样！”

“已经这样了啊。”方荼把易拉罐摆开，“吃饭吃饭。”

徐安之不平道：“就没有办法保护经纪的权益吗？”

“倒是有那种合同，让客人承诺一定时间和地域范围内指定经纪。但这是君子协议，人家要绕过你，你也不知道，系统管不着的。”而且提出签这种约，还可能让客人反感，方荼没用过。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Move on。”不清楚顶掉他的同行给了客户什么好处，但这样的客户，他也不想再伺候了。方荼嘬出一排鱼骨，“这次熏鱼挺入味的，不错。回头我再想想吧，亏不能老吃。”

“你跟Nathan说这事了吗？”徐安之不理解，这亏不吃还能怎么办。

“扯不上。他都不是直接认识、亲戚拐一道关系介绍来的，再说他又不抽成。我还找他，那不更没完了。”

周星原大概听懂了：Nathan介绍来的客人放了方荼鸽子，但没处说理，方荼更不可能为了这种事去找Nathan商量。对他而言已经没有维持关系的必要。

徐安之叨叨：“可惜你不喜欢他，不然就跟Nathan在一起算了，少奋斗多少年。”

“他？得了吧。他都没出柜，跟他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五百万支票离开我儿子吗。”方荼自己都不做富二代了，难道还入赘这种普通豪门。他是爱钱，但“二代”没用。

周星原试探插话：“他出柜了你会跟他在一起吗？”明显对方是不愿放弃的，痴心可见。

方荼怪异地看他：“你喜欢他啊？”

周星原赶紧闭嘴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