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临终关怀

一个月前，在Jeffy公寓的阳台上。

“另一件事，”方荼给Jeffy看那张玫瑰花的照片，“你有没有什么分手的办法？”

他的朋友吸了口烟，悠悠吹进夜色里。“我也不清楚有没有用。当年Adam跟我分手的时候，他说泰国有一个传说，流水能带走分手的悲伤。”

三月春假的周五，方荼和程栎舒约在码头。临近开春，又下过雨，城里温度比方荼住的北边高几度。雪化得几无踪迹，但草地泥泞，脚下并不更舒服；绿色尚未复苏，视线所及依旧萧索，天气也阴沉——方荼安排的“临终关怀”略为草率，氛围差了点意思。

程栎舒几个月没见到他了，电话不接，短信时回时不回，想到他肯定还在约别人，心烧不已。得方荼主动邀约，是意外之喜了。方荼还约了个工作日，正好他最近就住在附近，请假来的。

“冷不冷？”方荼见面就关心他，程栎舒鼻子一酸，摇了摇头。

“去岛上走走吧。”方荼不说别的，率先往轮渡码头的售票亭走去，程栎舒紧追两步跟上他。

“你最近，很忙吗？”

“挺忙的。”方荼上周刚给王哥刘姐终于成功签下了offer，前后脚还做成了另外两单。给周星原办转学也推进得顺利，心情好才提起精神约程栎舒出来了断。“工作日约你出来，是不是添麻烦了？”

“不不不！我，我最近就在downtown活动。家里找了个实习……就在那边租了个房，”程栎舒一指旁边密密麻麻的高层湖景公寓，神情有一丝心虚。“因为刚好有认识的人要转租，我爸妈就帮我定了。对不起没找你租。”

“没事。”当时程栎舒短信里跟他提了，他还想又是什么新借口，不管赚不赚钱都不想增加接触了，就没有回。租房少说看三个五个八个十个，反复见面还是进最难开车的downtown，方荼要不是打理自己的公寓，都不乐意来。

阴郁的冷天又是工作日，坐轮渡上岛游玩的人不多。方荼买了两张成人票，程栎舒在旁边摸了一下钱包，没拿出来。

方荼分一张票给他。“你想坐哪条线？”

“都可以吧……”

湖心岛是湖上一片断续相连的岛群，与市中心隔水相望。上面的房屋性质特殊，难得不是永久产权：岛的地权属于省府，民宅业主只拥有房不拥有地、交易价格受管制，想买还得先交年费排队。年费不贵但名额难得，方荼也想尝试跻身，迄今还未抢到机会。又买不了房的地方，他来干嘛？就没怎么来过。

程栎舒显然不会了解方荼的思路，他兴奋地看起候船区域展示的大地图。“我们坐中间那条线，先去中心花园，穿到对面的沙滩……左边的灯塔和右边的栈道你想去哪个？”

听到程栎舒对地图说“左边右边”，表述方式陌生得方荼有点乐。他和周星原平时都说东南西北，去过一次的地方周星原就能在记忆里建造地图，即使坐副驾也能准确感受到车行距离，所以方荼才觉得他将来开车会很轻松。

放眼花园里除了砖围的花坛，什么都没有。气温刚回到零上，喷水池也是干涸的，估计五月底彻底回暖才会开吧。没有什么可欣赏，也就不必坐长椅。他们穿过花园和冷风，走到对面沙滩上的观景台；程栎舒想牵手，方荼就给他牵着。

他于是开心地给方荼分享实习以来的一些见闻，公司楼下有什么小店，下午茶去吃点心一小时也没人管，上司对他友善“临时说请假马上就通过了”，以及同事“不知道为什么都不爱交流”，方荼听了一笑。

观景台上海鸥比人多，方荼牵着程栎舒绕开，这些鸟儿凶得很。

他们走上岛屿背面沿着水岸的栈道。里侧是浓密的枯枝，外侧是大湖的水天一线。景色枯槁，但程栎舒兴致很高；能在上床以外的活动感受到自己被爱，他沉浸于此，没在意到方荼只是嗯嗯附和而已。

走到僻静，方荼终于主动开口：“Nathan，我想和你谈谈。”

有些人由爱到性，或由性生爱，也有些人的爱和性从来无关。程栎舒或许没想过，为什么方荼不叫他的中文名字。对方荼来说，英文名是一个代号、一道社交门槛、一条划分自己人和外人的界限。有英文名的人，他轻易不会称呼对方的中文名。方荼自己证件上的名字也不会给谁看。

作为“Nathan”的程栎舒，或许短暂触摸过“Lucas”，但始终在距离“方荼”很远的地方。

方荼问他：“你想过以后吗？你想要什么样的长期关系。”

程栎舒那双眼水汪汪地注视他，“你愿意只有我一个了吗？”

方荼也情深款款地凝视他的双眼：“我不是愿意只有你，是我也没办法有别人了。”

程栎舒激动得就要落泪。

方荼用拇指擦去他的泪痕，“Nathan，这很难启齿，但你这样好，我没法不对你坦诚。我想你也发现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次数越来越少，时间越来越短，最近几个月我甚至没法见你。”他深呼吸，像是酝酿了极大的勇气：“我阳痿了。”

阴天霹雳，程栎舒完全傻了。

“怎么……会这样？”

方荼几十秒前才灵光一现找的借口，还是蛮好用的嘛。他情绪就位，手捏在扶栏上，关节用力而发白；就像一个隐忍已久的人终于找到裂缝爆发，把斑驳不堪的平和假象都撕碎：

“我真的没法面对你。Nathan，你对我过于好了，方方面面都是，没法回应你的期待让我压力很大。想到你，就让我紧张，这两个月甚至开始失眠脱发。春节那几天我去见了家庭医生，他说我可能是焦虑过度，现在在等转诊去见心理医生。也许吃药能让我麻木一点来和你相处。但再见面，只能是彼此伤害而已。你这样好，是我对不起你……”

程栎舒无法再忍，扑到他身上失态大哭。

方荼拍抚伤心人的后背，一件事看来基本解决了。他看着栈道湖水，眼中流露笑意：春天应该挺美的，到时候带儿子来玩。湖心岛还是不错的，难怪那么多人带孩子来。水族馆，动物园，也不知道周星原小时候去过没有，等天气好了都可以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