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朋友

方荼在那头胡说八道，同时间几公里外，周星原坐在TSO的音乐厅里、开演时一百来刀的座位上和Alena聊天。Alena介绍她的老师是乐团的大提琴首席，Principal Cellist。周星原不意外，毕竟她拉得相当好。但Alena自嘲地笑笑：“我爸前年捐了一大笔钱。”

音乐厅美术馆，这些场所的维持都靠各大财团基金会的赞助。票价再贵，上座率不好都是白搭，何况乐团百十口人要养。

下午的彩排是为晚间的演出做准备，曲目单已经印发出来。周星原手里就有一份。第一次进音乐厅，就在最佳音效位置听完了全场，有半支曲还反复听了几遍。现场演出的体验不是任何唱片能描摹的，只能用震撼形容。当数十琴弓齐齐拉动，一种电流从后背直上头顶；他就像一根琴弦，身不由己地随马尾毛震颤。

排演结束，乐团陆续有人起身收拾。Alena也站起来，“走，我们去后台打个招呼。”

周星原跟她走下台阶，绕到外面，经过若干小门，进了一个大准备室。

“Chris还没回来。等下带你认识她，她人很好的。”Alena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轻车熟路。周星原无法自如，这环境对他而言太陌生了。他退到Alena身侧的角落。

有人进来了，周星原下意识地帮忙扶住门。音乐家们鱼贯而入，每一个经过他身边都礼貌颔首称谢。披着金棕色长发的大提琴手道完谢，看见自己的爱徒坐在旁边：“甜心，我在台上就看见你了。你还带了朋友？”

周星原等最后一个人走完，将门关好。Alena拉他过来，“这是我的朋友周。”星原二字不算好念。“我的老师Chris。”

Chris和他握了手，直白地挑眉：“男朋友？”

“噢不是。一个学琴的朋友。这周春假，我们出来随便逛逛。”

听闻他拉琴，Chris随手从旁提过来一把：“试试。”

周星原没想到蹭个彩排而已怎么还要考试，陡然紧张起来。“拉什么？”

Alena亲昵地挨近老师，“Chris，别吓唬他。他才学了三个月。”

“没关系。”Chris将旁边的谱架转过来，信手翻动乐谱，几乎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她找到一页相对清爽的：“就这段，能拉多少拉多少。”

巴赫，周星原短暂的三个月古典乐修习以来最喜欢的作曲家（之一）。这个乐谱他没见过，但拉出头两个乐句就意识到：他听过。

像平时那样边读边摸索着拉，直到这一页的最后两行，他看不懂谱子了。手感正好，他试着又从头拉了一遍自己能读的部分，越拉越顺，Chris没有打断他。

“挺好的。”Chris示意他把手摆回琴上。“这里。手腕低一点。放松。对。肩膀不要这么紧张。”

周星原全身都紧张，但还是努力记住首席的指点，准备回去再体会一下。

Alena也是第一次听他拉琴。惊讶过后，她试探地问：“就三个月的初学者来说，还不坏对吗？Chris？”

Chris不吝笑容，神色已经不止是几分钟前的礼貌而已了。“相当好。周，你现在跟谁学习？”

他的老师名不见经传，周星原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措辞道：“我哥哥的朋友。”

首席点点头。“我很忙，但我知道有些同事愿意收新学生。如果你想更进一步，让Alena告诉我。”

两个年轻人走在街边。Alena这次对他刮目相看：“周星原，我郑重向你道歉。起初认识你的时候，我只是想给我妹妹找点不痛快而已。我承认当时对你不够尊重，没想到她的眼光这么好。”

周星原现在草木皆兵：“谢谢你，我真的是同性恋。”

Alena放声大笑，全无“大提琴少女”在刻板印象中的矜持文秀。今天她不惺惺作态了，比派对那天可爱得多。“你要不要换老师？考虑一下吧。”

“我想想。今天非常感谢。”要不是Alena，他一个穷留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自己进音乐厅看演出，更不要说被首席亲自指点。“我今天还是第一次进音乐厅。”周星原坦白，隐约知道自己表现得还行，没有露怯。

“谁都有第一次。那我很荣幸可以参与你的第一次。”Alena蹦了一下，“你也给了我惊喜。能让Chris欣赏不容易，平时还好，一涉及音乐……你不知道她骂自己家那些小辈多不给面子。她让你试试的时候我都吓死了。”

少年和少女对视着笑起来，一分信任和情谊破土而出。

周星原望着下个街角：“啊，我哥来接我了。”

暗淡天色下，入云的密集高楼间，方荼张扬的红色野马停在路边，人靠在车门上。他今天出门时说既然送周星原进城，就顺便去处理点私事。能是什么私事，白T外面敞怀穿着短款飞行员夹克，露脚踝的牛仔裤，出门前头发也吹过，招摇得很。他还教育周星原见女孩前要打扮打扮，周星原只作耳边风，套上那件穿了一冬的外套就出门了。他又长了点，再不抓紧穿要小了。

顺着周星原的视线看到方荼，Alena的蹩脚中文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汇：“哇，你哥哥，真是……风流倜傥。”

周星原就没从现实生活中听过谁说这个词，忍俊不禁，“是啊。”

周星原上了车，Alena冲他们摆摆手，转身回去了。

“哥，你事情办好了？”

“嗯。”

“我给你发的消息没看到吗？”

半小时前方荼就看到了。【Alena的老师居然是TSO的首席，她很好说话，一会儿带我们参观后台。你到了要不要进来认识一下？】

傻气。方荼扯了下嘴角，“不用啊，没必要。”

“我以为你会想社交……”

社交？方荼一脚穿越黄灯。“我一个文盲进去干嘛？不是一个圈层的，没必要。儿子啊，咱们家阶级跃迁就靠你了，加油。”

周星原完全不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