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饺子

世嘉堡的饺子店里，点了猪肉韭菜虾仁、猪肉芹菜和猪肉茴香饺子各一份，再一笼蔬菜蒸饺，一个丸子白菜粉丝汤锅。

蔬菜蒸饺做成小巧的水滴形，饺子皮每个都半边白半边绿，褶子掐成树叶样子，精致地在蒸笼里摆一圈。周星原做不了这样细致的手艺活，对他来说也太消耗时间了。所以每次来都点。

早前方荼带他第一次去学琴的那天，在茶餐厅说让他要学会点菜，现在周星原开始摸出一些门道了。自己做饭多了就知道哪些菜不容易做得难吃，再配合看Google地图上用户对商家的评论反馈，基本不会踩坑。出外吃饭就要吃家里不会做的东西，饺子费工，对他来说算一件。

两个东北阿姨在柜台旁边的大桌子后面，坐着包饺子，是一种对食客的展示。韭菜虾仁饺是这家的招牌之一，一勺鲜肉韭菜馅，再按一个整虾仁进去，两手一捏看不清动作细节、一个饺子就到案板上落座了。

周星原看着阿姨们包饺子，觉着对好吃之人而言这也是移民国家的魅力之一：在他国内的家乡，可没有茶餐厅和这样的饺子。移民们将世界的风情浓缩进地图一隅，他常常感慨。

“是啊，”方荼也应和。“我上小学的时候，学校后面开了一家山西刀削面。当时哪里见过？天天爆满，电视台都来暗访，有人举报怀疑他们放了罂粟壳。”

当然没有什么罂粟壳，那年头南方人没吃过好吃的北方面而已。

说起这个，周星原想到另一件：“哥，你抽过大麻吗？”

方荼警惕起来：“学校里有人给你抽？”

“没有，听说高年级有。”

“不要碰。我抽烟都不抽那个，软毒品也是毒品。”方荼最反感这种事：“所以我才反对低龄留学家长还不陪读。三观都没建立好就送来自由国家，太小的根本不懂得保护自己。”

热腾腾冒白气的饺子端上来了，一个个胖乎乎很喜庆的样子。

路上方荼怕万一讲几句又吵起来，尤其是他单方面吵、周星原油盐不进更气人。憋到吃上东西、血糖供应充足了才问他：“面试怎么样？”

“挺好的吧。我觉得老师是满意的。”

周星原虽然思想有些学生气，但始终不笨。他知道扬长避短，也知道理解规则适应规则。他知道学校想听什么，而他的行为言论也并不假。

如果问他“你觉得自己优秀吗”，他大概率会迟疑；哪怕方荼一直以来给了他再多夸赞肯定，他都当作是哥哥的滤镜。但如果问他“你觉得别人是不是不如你”，他能马上反应“每个人都有所长”，甚至“如果有合适的机会和条件，任何人都能发光发热”之类冠冕堂皇的话。要命的就是他真心这么想；一个纯挚的人将方荼那些逢场作戏的场面技能内化后，周星原的社交好评直线飙升。

Avery和他聊了前后二十分钟，带他参观了学校，出门时告诉他，今后有任何问题直接邮件联系自己。这不就是通过的信号？面试结果不该是一个人来当场决定，他猜学校大概事前就有一个既定的结论，只要他今天不犯原则性错误就可以。

这个既定的结论怎么来的，除了他自己的成绩单，方荼那算不上光明正大的运作肯定也起到了相当的作用。

“哥，你跟教育局说我被霸凌啊。”

“嗯，有吗？没有吗？”方荼含糊以对，“结果好就行了，转学这事又不伤害谁，搞定了就是多赢。”

“这次谢谢你。下次别造谣啦。”不是周星原恶意揣测他哥，是他对方荼兴风作浪的能力不敢低估。搞不好，那个请假的同学就是梦里被他哥恐吓的。

方荼嘴里半个饺子还没吞，又填进一个。“我哪里造谣了。你出柜就不是造谣？”

“不是啊。”揭过这一页，周星原现在心态轻松。“你不是老说我被你掰弯了，怎么敢掰不敢认呢。”

他们音量不小，旁边桌一家三口侧目。方荼怕把饺子喷出来，捂着嘴笑得咕咕咕咕。

丸子汤的汤是羊骨头汤，绿豆粉丝浸饱了汤汁，方荼就爱这一口鲜味。浅浅的小锅在酒精炉子上滚着，周星原把另给的一碗汤添进去加热。

方荼吃舒服了，就不计较已经过去的事了。“转学这么大事，要跟你妈妈说一下。你说了没有？”

周星原含糊以对。

方荼抓到了他的游移。“没说是不是？你上次联系她是什么时候？”

周星原只好妥协：“等学校的正式offer来了我就跟她说。”

到时候汇报一下新学校排名更好就行了，周行才不会管过程细节。从小周星原就没人辅导作业：老师觉得这些孩子在家都该有父母盯着写作业、写完检查、查完订正，但在周星原家里不是的。周行会皱着眉：“学校没教吗，这么简单都不会？”她也不擅长教学。问她解题思路，她只会直接报出答案：“哪有什么解题过程，这不是一看就知道结果吗？”

小时候周星原接收到的指令则是：“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总之必须前十。”

周星原一直在摸索周行说的“手段”都是什么。他磕磕碰碰，周行只关心：你怎么还在后面？快跟上！

看了一些心理学书籍和网络资讯后，周星原不仅琢磨方荼，也少不得琢磨他最熟悉的另一个人。越想越觉得周行是不是高功啊……但无论如何，他始终“不够好”，联系了只会让周行失望烦躁，他对给母亲打电话发信息也始终有种抵触。母子两个就是一种彼此放养的状态。

早餐桌上，暌违两个月的薯饼又回来了。以烤代炸，算是彼此妥协。

又是两天比上学更忙的周末，周星原起床先把琴练了。他暂时还在Alex那边上课；他答应方荼，最晚这学期结束就另外打算。法语课也上着，已经进阶到下午的中级班，下课后照旧去图书馆和社区中心看书活动。

天擦黑了方荼才忙完，接上他去商场走了一圈高效购物：大部分服装品牌方荼根本不看，入得眼的就进去直接拿基本款和当季橱窗款。周星原才知道他哥的白T为什么质感那么好，一件居然要六十刀。方荼拿了小几百的东西还说：“你在长个子，有几身轮换凑合穿穿行了。”小孩想买大一码穿久一点，被方荼拒绝：这不是oversize的款式，不合身等于丑。方荼家里不要丑东西。

周星原试穿新裤子，相当合衬。有运动习惯的少年人身材比例完美，不用剪裤脚，令方荼满意。店里的剪裤脚服务要排队处理，以往他陪徐安之买过两次衣服都等得犯困。

次日是周天，周星原还是穿了不怕弄脏扯坏的旧衣服，因为要去教会做义工。机构除了少数有特教资质的老师，大部分工作人员还是照顾陪伴为主。方荼不关心细节，反正周星原需要义工时数，去就去了。他在路边把高中生放下，自己赶去客户家。张先生的房子周四上市了，这周末两天open house，昨天下午做完一场后已有买家经纪来接触。他昨晚带周星原到家时太晚，今天要早点去和客人沟通是否调整定价策略。

这是个忙碌的春天。

一个无法预见的事件正在接近，即将炸毁这片大陆上忙于生活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