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 玫瑰茶话会

正式报了名，周星原为了准备半马，现在每天早晨起来先下楼街跑。沿着他们公寓所在的block跑一圈是七公里左右，他第一次跑下来正正四十分钟，这是为了习惯了道路环境。至于长度和速度，参赛本就要挑战自己的极限，他不再提前透支了。

方荼拿回了早晨的做饭大权。

周星原从消防梯一路跑上顶楼，进门就去冲澡，五分钟后搓着湿淋淋的头发出来吃早饭。今天是带芦笋丁和火腿丁的omelette煎蛋，卷着融化的马苏里拉奶酪。方荼做饭是三板斧，但太久没吃了，还是好吃的。

周星原尝了一口：“方荼，你又买培根火腿。这个虽然脂肪少，但是钠含量一点都不低……”

方荼深感自己这个家长做得毫无尊严。他转身去拿打好的咖啡，无力地放下一句“有得吃你就闭嘴吧”。

“你今天去检查不要迟到了，睡回笼觉的话记得设个闹钟。”

“好的好的。”

“哥？你对自己的健康上心一点，不然以后……”

“以后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懂我懂。”

周星原和他大眼瞪小眼，一个有心无力一个无赖躺平，彼此都拿对方没办法。

方荼进了超声检查室，里头暗暗的，只有天花吊顶上两个长格子散发不刺眼的黄光。烫成爆炸头的医生阿姨用一次性纸床单铺诊疗床，“上衣解开躺这边。”

方荼把T恤兜头一脱，往上躺。“医生，我怕痒。”

B超医生又不是他弟，才不会哄他，只盯着机器做自己的事。“为什么来的啊。”

“累的时候心口疼，还有一次晕倒。”方荼在医生面前比在家里老实多了。

“哦哟，年纪轻轻的。身体还是要注意。”医生用一个仿佛热狗摊挤蜂蜜芥末酱的瓶子，把超声耦合剂挤到他身上。居然还是热的，但抹开后被天花板上的空调出风口一吹，湿的皮肤迅速变冷。

“你们这里空调蛮冷的。”

“是吧。你要不要拿衣服盖一下肚子？”

医生滑到旁边，把方荼的外套拎过来，给他潦草地铺在身上。方荼自己够着扯了扯，觉得心理上暖和了。

医生眼睛紧盯着屏幕，手上也不停，左刮一下右探一下。方荼也能看见屏幕，但完全看不懂。他心猿意马地想，这个透明凝胶和人体润滑剂很像……搞不好就是一个东西。那润滑剂也可以加热使用了？下次研究研究。

这一查就查了四十多分钟，要不是太冷又怕死，方荼几乎睡过去了。

“医生，有看出什么问题吗？”

“嗯……”B超医生皱着眉，欲言又止。

方荼心里一咯噔，不能真有事吧，我遗嘱都还没写……几秒间脑海里已经电光火石把自己那点微薄家产都分配了一遍：群租房就给珍姐，城里的公寓卖一个钱给徐安之结婚用，其他的留给儿子以后跟富家女结婚也不至于太寒碜可是儿子没到继承年龄还需要成年人代持……

“这个呢，嗯。”B超医生略为不爽地抱怨，“你知道的嘛，我们过来这边，什么都要重新考，国内的资格这边不通用。而且做B超的只能做B超，不能下诊断，诊断你要等医生看了B超报告以后给你出。其实谁不会了？都是学过的。以我在国内十几年的工作经验可以告诉你，你的心脏在超声检查这里一点问题没有，很健康。但是这话你不要说出去啊。回去等正式的报告。”

方荼一下子兴奋了：“谢谢你啊医生！我相信你的医术！医生，你要买房吗？办信用卡吗？我给你返点啊。”

午休，周星原去叶老师那里吃午饭。开春了草地要打孔，要除野草（主要是蒲公英），维护房子是房东的活计，周星原就是给方荼打白工的。

“小周你坐！今天上午忙，我和聪聪也刚回来，买了点包子。不介意吧？”

久违的包子，周星原还有点怀念呢。“好，好久没吃了。方荼也让我带了点菜过来。”是方荼拿手的三板斧之一卤牛腱，片好后用香菜花生蒜汁调味过了。方荼说不能白吃叶老师家的饭。

聪聪洗好手，三个人围坐吃上饭。

“小周，你知道楼下那家要搬走了嘛。”

“知道，方荼说他们买了房，五月中旬交接。”

“对。但是这就几周了，没见方荼带新人来看房啊？他还租不租？”

这事周星原不清楚，可能是方荼太忙了，一时顾不上。他晚上回去可以提醒一下。

吃完包子和凉拌牛腱，午休还有十五分钟，周星原去院子里挖蒲公英。

他兜里的手机震动，掏出来看，是Alena打来的电话。

“刚才有人给我阿姨讲，说我带男生去hotel。我叫她找hotel看监控，是不是朋友送我到lobby就走了。”

管得好严。但周星原说，“她很关心你。”

“她说请你来家里一起吃个饭。”

周星原不假思索地拒绝：“还是不要了，Angela会尴尬的。”

Alena笑了一声。“我就是想让你来给她尴尬一下呢。你人还真好。”

Alena抱怨过父亲和继母对她管得多，但她从大人手里拿钱花用，这份憋屈只能偶尔刺一刺异母的妹妹来发泄。周星原想给她换换心情：“你做义工吗？我周日在一个教会的特教机构帮忙，他们有ASD、ADHD的孩子需要照顾。你想不想来？只看看也行，那边的人都很好。”

Alena迅速答应了：“好啊！是你的朋友吗？他们需要捐款吗？等我回去可以跟我爸说下，他们每年都要做慈善减税的。”

离婚礼只有一个月了，方荼带Janice去订花。

“我要玫瑰。”准新娘难得毫不犹豫就能决定。

“对，玫瑰很好，玫瑰象征爱情。”店员展开一本册子，给他们看几款经典的造型形式。“在这些的基础上都可以修改。如果您有全新的想法，也可以做，调整一下预算。”

Janice选了粉和白两色玫瑰做主花材，配花的选择等店里花艺师设计好之后再给她建议。她的主婚纱是经典的白色，捧花会是一个粉与红的球形设计，搭配适当比例的浅绿色，可以简单大方。

花店装潢得繁复华丽。头顶上垂下一把把干花花束，墙上挂满了金色洛可可风格的画框，接待客人用英式茶和三层点心托盘，坐在里头像身处童话梦境的茶会。可惜预算被男方父母卡住，否则在这儿方荼能多哄准新娘花上两倍预算的钱——如果她要嫁的不是Daniel的话。

店员退进后面的房间，把茶会空间留给Janice和方荼。Janice很喜欢这儿，店员介绍过他们也举办花艺课程，给了她名片让她下次来。

“Lucas，你们的习俗里，未婚夫妻在婚前不能见面对吗？”

“怎么了，Daniel说婚前不见面？”

“对，但是他每天给往我爸爸办公室寄惊喜礼物。”Janice笑得甜蜜。

方荼诧异。装都懒得装了，什么提前一个月就不见面，那是几百年前吧。惊喜礼物不用想了，网上就有那种按周按月的订购服务，送些亚马逊上个位数价格“送女朋友她感动哭了”的国产小垃圾。还寄到岳父办公室，讨好谁呢。居然真有人吃这套？爱情真可怕。

他抿茶，“你们感情很好吧。”

“他特别传统，也很尊重我。我父母最满意他这一点。”Janice有点不好意思，“我上学的时候也约会过别的男孩，但他们总是想带我去床上。Daniel跟他们完全不一样！第二次见面，他就说希望以结婚为目标和我交往，婚前他甚至可以不吻我。Mai的男朋友说，如果Daniel能做到的话，那堪称伟大。”Janice沉浸在梦幻泡泡里。“我从没见过谁像他那么礼貌。哦，当然你也很绅士。Lucas，你和他认识多久了？”

“六七年吧。”方荼提起茶壶给彼此添茶，这家店红茶还不错，蛋糕只是样子货，拍来发朋友圈还行，吃就算了。

“他说他从没交往过女朋友，他……爱上的第一个女孩就是我。真的吗？”Janice期待地望着他。

真的，真的。

方荼住进他父母家的第二周，以为二楼没别人，所以用洗手间时没有反锁。Daniel直接开门进来，把方荼吓了一跳。对方扫了一眼，没看见什么，还要说：“一起上厕所比较省水。”

省水！寄宿家庭的普遍要求，但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吧。这种事又无法取证无法坐实罪名，方荼当晚就在饭桌上公开同两位寄宿家长说：隔壁徐安之打呼噜太吵了，我神经衰弱受不了，让我去住地下室的空房间。家里人多，我要加装一个锁，室内卫生我可以自己做。

徐安之一双无辜的下垂眼瞬间水汪汪，诧异委屈不已。后来很长时间见到他就低头避开。方荼也懒得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