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传宗接代

方荼从睡梦中被惊醒，艰难地挣扎起身。

玄关灯亮着，周星原站在那里。臂弯搭着两件同款同色的风衣，地垫上放着方荼的一双外出便鞋。短短几个月，只是第二次火警，他就已训练有素，令方荼再次感慨孩子成长之快。

“会不会对心电监护有影响？”

“不至于吧。走慢点就是了。”方荼打着哈欠踩进周星原摆好的乐福鞋里，这还是他底子最舒服的一双鞋。

周星原自然地伸手接过他提的东西，落后半步看着他一起下楼。

五月，气温全面回到零上，对宁古塔人来说已经可当作夏天享受。甚至有些人都没睡，火警一响直接开门走；现在聚集在楼下拿着啤酒瓶，心态是继续party。人群外围，周星原从书包里掏出一把三根棍的露营马扎，打开给方荼坐。方荼意外，又有点好笑：“你还带了什么？”

周星原撑开书包给他看：装温水的保温杯，巧克力和果干的零食包，还有书和应急灯，纸巾湿巾垃圾袋和一次性洗漱用品。方荼乐了，一应俱全。

高中生把应急灯摆好，掏出书来看。他最近在读福山，是词典一般厚度、书名里每个词都很长、他哥看一眼就能睡着的书。

方荼搓搓眉心打起精神，掏出手机来看。看着看着，他就支棱起来了，吃吃笑个不停，两手拇指一起协作飞快打字。

福山哪有方荼好看，周星原被他吸引了注意。“有什么好笑的？”

方荼的快乐很肤浅，不吝于同任何人分享：“我大姐和姐夫离婚！”

大姐方佳怡，方国幸手下的大将，几次被猜测能压过弟弟上位、继承公司大权。方家的产业特殊，带有某种垄断性；管理者不需才高，只要得了方国幸的信任，谁都能干。同样地，任何人想展现能力、积累成就也无处发挥。

方佳怡在方国幸跟前的最高光表现，无疑是招来了吴斌这个能讨老头欢心的女婿。作为豪门赘婿，吴斌对自己的位置认知明确，相当放得下身段谄媚岳丈，堪称土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这原本没什么，方佳怡当初就是看上这个人心细嘴甜，能哄得人开心。没想到他是个真太监——又或者不是，但至少弱精症是锤实了的。从几年前开始，方家就一直在给显微镜底下找蝌蚪项目花着钱。眼看今年要36岁，方佳怡等不得了，终于赔了点钱踹了这个空有一张嘴的丈夫。

生不出孩子不是最大的问题，捐精就是了。公司里私下盛传的是，据闻吴斌伺候老头周到，服务到床上去了。说吴斌之前几次陪老头去澳门休闲，实际上……传得有鼻子有眼，这才是方佳怡忍不得的。就算她能忍，方太太未必能容这个女婿了。还有什么更惹人注意的新闻？真真假假不论，总之风是刮遍了。

颜晶当然也听过，她是个淑女，本不会主动跟方荼提这些捕风捉影的。但风声实在太大，甚至连当初照应（投资）过方荼的陈律师和黄秘书都突兀地来提点他尽快成家。他莫名其妙，趁着难得半夜醒了拉近时差，问颜晶究竟方家有什么异动。

颜晶解释完，发来语音：“我们也不知道真实情况啊！大姐自己的家事。”

又说：“现在他们都说，大姐没了姐夫，要在爸爸跟前失宠了。”她笑，“公司里姐夫的人比大姐自己的人多。信的人应该也蛮多的，因为这几年爸爸好像，在外面确实没有新人了。过年的时候大姐还因为姐夫哄得住爸爸，在妈妈面前邀功。现在妈妈那边也不知道是什么打算。碍于爸爸的意见，她可能也没法拿姐夫怎么样……哎，好尴尬。”

方荼笑得三脚马扎都要塌了。他言简意赅地给周星原讲：“家里最能讨好老头的人，他女婿我那个大姐夫一介直男，据说，据说啊，亲自上了老头的床。所以现在在闹离婚。”

信息量太大，高中生震惊。

方荼手撑花坛边，舒爽地伸了伸腿。“不管真假，反正我信了。老头一直花得很。”性是他权力欲的展现，他不会在意伦理。看他当初要睡服财务就知道，吴斌在公司里的地位哪是白来的？

周星原的关注点全歪：“你不是说同性恋不遗传？”

“啊？”方荼每天说那么多话，九成九都是张嘴就来，哪里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你哥哥姐姐有孩子吗？”

“我哥嫂有一个女儿。”

其实是流了两个女儿以后，医生说颜晶子宫壁太薄不能再流产了，才终于有了一个女儿。这几年他们觉得颜晶的肚子休息够了，该二胎了，但一直没有再怀上。据说也有人撺掇方润鸿效法其父，广撒网弄几个私生子出来，哪个优秀再带回来。方润鸿个性不强能力平平，但一九三的显眼外型加上方家彰示的财力，他要“撒网”几乎没有难度。好在方润鸿至今坚守，没出轨也不离婚，一颗心只守着颜晶。

方荼摸摸下巴。“奇怪了，老头那么花，儿女三十几岁居然都还没出轨。”

周星原想的是：“他们不会催你生孩子吗？”方荼也姓方，方家过过明路上了族谱的亲儿子，现在身体健康仪表堂堂，而且才二十二岁。哪怕不结婚，只要他愿意捐精代孕，都可以搞出一堆孩子回国争家产。

“嘿，想摆弄我？”方荼翘起一根凳子脚，自得地在空中颠着摇。“我可是早就结扎了，还特地花五十刀出了手术报告的中文翻译，UPS寄给他们看。”

周星原震惊。“什么？你……”

“很惊讶吗？我在你这个年纪就自己去结扎了。起初何医生说我太年轻不肯排，我跟他磨了好久。”

周星原作为高中生是见识不广，但方荼的经历也太不常规了吧？东亚男性多么沉迷生殖崇拜，让一个男人去结扎无异于精神阉割，哪怕做了也会极力低调避免目光和议论。再说方荼他一个同性恋，本来就不会和女性发生关系，特地结扎图什么啊。就为了和父亲的家庭割裂，拒绝传宗接代？

方荼对周星原，当然不能像对徐安之那样忽悠，骗他什么“结扎是男人最好的嫁妆”。他戏瘾来了，丢开手机握住周星原的手：“儿啊。以后咱家开枝散叶靠你了。”

都什么啊！周星原尴尬地把他甩开，方荼哈哈大笑。火警令他厌恶，但方家的破事使他开心。他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好人。

次日早晨时间一到，方荼摘了心电监护，先去彻底洗了个舒服澡。三天三夜不洗澡只能擦浴的难受，谁试谁知道！颜晶当初坐月子都没这么憋屈。

周星原开车，送他去诊所退设备，再送自己去上大提琴课。方荼在副驾上跟他商量：“你换老师的事定了没有？”

“Alena去帮我问了，很快。我暑假又不在，换老师也是九月的事，你别急。”

“好好跟Alex他们说。”

“我知道。”

“美签是下周三？要不要我给你请假？”

“我自己请吧，小事。”周星原熟练地打灯换线，停在路中间等左转。前方三根路灯杆距离清空，他一把打左，进Alex家小区的入口。他准确停在保安亭窗口，登记了访问信息，平缓驶入停车场，准确倒进车位正中，全程行云流水。

周星原给方荼的满足感，实在无可比拟。谁家有这么优秀的儿子不得吹上天啊？他理解了网上那些晒小孩的家长，又不完全理解：我儿子学琴学车之快，学习之优秀，我都没吹，你们那些普通小孩有什么好吹的？

方荼换到驾驶位，周星原拿上他的琴。“哥，你开车小心，不用赶着来接我。我自己转车也可以。”

方荼摆手：“我来得及就来。”五月是一年最忙的旺季，他今天排得满满当当，但也空出了中午两小时来接周星原下课吃饭去法语班。午饭预约了途中的一家韩国烤肉店，价格不菲，但评价很高。

每个新手家长都致力于把自己童年时期待的那个“家长”给到自己的孩子。过去的事都留在过去，现在方荼有自己的家。他曾经从未得到的一切，陪伴，支持，爱和真心，他都要补偿给周星原；周星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