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亲子活动（上）

排在他前面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单身华人女孩，拿着加拿大工签办美国旅游签。对话三十秒后，因为工签只登陆了两个月而当场被拒。

周星原忐忑地把一沓资料递进窗口。预约单、DS-160表格、夏校的offer，还有学校的在读证明和成绩单、新高中给的offer，机构开具的义工证明，周行在波士顿的证明信、银行余额、方荼新做的一份租房合同。据说美签是把你能递的资料都带上，但他这厚厚一沓对方一目十行只看了头几页就放下了，似乎没什么多看的必要。

“暑假去波士顿上夏校？”

“是的。”

“为什么申请B2，不是F1？”

呃，因为据说旅游签比学签好申……周星原一时紧张起来。“校方告诉我B2就可以。”

对方点头，但神色如常，无可无不可。“除了夏校还去哪里。”

“我母亲在波士顿上学。六周的夏校期间我会和她住在一起，我们有快十个月没见面了。之后两周打算去纽约旅游。如果拿到签证，我还希望未来几年内能够参加波士顿马拉松。今年我已经跑了宁古塔马拉松的半程项目。”

他的致命短板之一是父亲信息空白，之二是没有美国境外的牢固社会关系。哪怕他对现在的生活环境归属感再强，落到纸面上也什么都不是；他和方荼之间只有一纸租房合同。

窗口里的面试官纹风不动，只看着第一页面无表情。“护照你选了邮局自取。”

“是的！”这意思就是通过了。

里面熟练地一通操作，把他那一沓东西都原样塞出来。

周星原跑出领馆，方荼坐在外面玩手机，一抬头就见着他兴奋明亮的笑脸。“哟，这么快。”

“嗯，我以为要很久的。”周星原还记得在国内时，路过那些排到门外沿着人行道延伸的签证队伍，当时觉得办美签寻常得两三小时吧。果然在国外人少，这些事都容易些。

方荼把他的书包还给他，站起来活动身体。“那我们去逛逛吧。回头等你拿到美签，我们可以开车去美国玩。”

周星原毫不怀疑，以方荼的作风恐怕上一分钟拿到他的签证、下一分钟就开车走人直奔海关。到时候入境理由还是现编。

今天陪周星原来downtown办美签，方荼空出了一天没安排事。他不爱进城，路窄行人多还有单行道，对开车太不友好，停车又贵。难得没有业务地来一趟，就好好走走逛逛。

市里任何时候都有那么多人。老街道和人行道都窄。有过去的罗马式古迹地标、旅游景点，也有大面玻璃幕墙的现代建筑。他们从领馆走去市中心的中心，央街上的广场。广场北面有个电影院，因为离大学近、留学生多，还会上些中文片子——有时整个宁古塔只在这儿有排片。

大楼很旧了，里头设施和光线都一般，隔着暗色玻璃墙方荼找了找从哪个门进去上楼。

“你来过吗？”周星原问他。

“除了在国内上学的时候，学校组织看过的主旋律，我就没看过电影。”盗版视频网站不算的话，方荼正经开始看电影还是因为周星原从图书馆借盘。图书馆有蓝光，他花十五刀买了个没拆封的二手蓝光播放器给周星原看盘，也陪孩子看；方荼觉得这是很有家庭感的活动。但周星原选片的品味实在太催眠了。

高中生闻言惊喜：“那我是第一个跟你约会看电影的人！”

岂止看电影，周星原根本不知道他陪方荼体验过多少第一次。方荼给他一个脑瓜崩：“这不叫约会，叫亲子活动。”

现在在映的是汤姆克鲁斯主演的Oblivion，《遗落战境》，排片超过半数放映厅，什么时段的选择都有。亲子二人站在大屏幕前看了一会儿预告片，一致决定可以看。

买了中午场的票，先出去找午饭吃。周星原一个学生，平时只跟着方荼走，但方荼也很少来这种休闲消费的地方。两个人沿着央街往北，逛到家两个门面宽的越南河粉店，环境简陋但食客很多，是值得信任的样子。

“你想吃什么？”方荼先问。

“我都可以。”周星原望着柜台上方的餐牌，就是河粉店常规的东西。他也没有在别的Pho店吃到过什么不喜欢的。

方荼满意。“好。那点两份我想吃的，我们一人一半。”这家店居然没有服务员，也好，那就不用小费。他起身去柜台点餐。

大概因为要做上班族的午餐生意，对翻台率有要求，大托盘很快端上来了。方荼点了特别牛肉粉、综合檬、米纸春卷和banh mi。Pho多要了两个小碗来分食，banh mi已经切开两份。

方荼把配菜的豆芽和罗勒一通全扣进牛肉粉，跟生牛肉片一起翻拌到汤里。他始终还是个南方人，多好吃的面都不如粉，不论河粉或米线通通都喜欢。等他拌好分匀，周星原也把檬分进小碗，先端给他。

“好吃吗？”

“不错。”方荼尝了一口，拿起桌上酸甜味的渃蘸料汁往自己的檬粉里猛倒，他吃檬就为了这一口。有些店檬粉的口感是脆的，像绿豆粉丝，像他小时候在菜场早餐摊吃的炒兴化粉。渃蘸里的鱼露也是他家乡常用的调料，但味道略有不同。

周星原看他喜欢，尝完就自动不再添，去吃别的。“我第一次出国就是去越南。”

“噢？”方荼没听他讲过。

周行单位的跟团游，总是抠抠搜搜，出国就在东南亚打转。他在越南那几天，天天是中餐馆清汤寡水的团餐，连banh mi都只吃过一次，还是当地导游打包到大巴上分发的。凉得硬了，面包又老，那时他并没有觉得好吃。兜兜转转，居然是到地球另一面来吃好吃的东南亚街摊食品。

方荼吃完一碗续一碗。“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除了我老家和宁古塔，我哪里都没去过。”

儿童时期没有去其他地方的能力。当他成年独立，又迫不及待地卷进了工作赚钱的洪流。像圣诞和新年这样的公共假期，还好中餐馆全年无休，否则他可能要在团聚的节日吃方便食品，微波炉叮一根台湾香肠卷生菜，形单影只——他没那么爱玩，他比外表看起来的恋家得多。

周星原很快理解了。“那等我拿到签证，我们一起去美国啊。”方荼也是第一次出门旅游的话，就更让他期待了。他已经开始计划，回家以后要检索瀑布对岸的景点目的地做攻略了。

粉足卷饱，方荼伸了懒腰站起来：“时间刚刚好。”

周星原完全无法赞同。“要开场了，我们跑快点还能踩点进去。”吃饭的时候他就催过方荼了，可是对方不为所动，说他想太多。

“刚吃完不要跑，我们走慢点，我再去买个饮料，进去正好放完广告。”他慢腾腾跟着周星原出门。

“那不是广告，还有预告片的！”

“好吧好吧。”方荼嘴上不积极，但是周星原都快上手来扯他了，他只得跟上。“我买个咖啡总可以吧。”

“电影院不能带外来食品！”

方荼心想你那么空一个书包是干嘛来的……咳，算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