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亲子活动（下）

镜头从空中追随女主角的泳装和长腿，自水面下一路潜泳出水，身材毕现。大男主商业片里，女性角色的花瓶意味明显。

方荼扭头看周星原。

“怎么了？”周星原小声问他。

方荼歪过来：“看直男激不激动。”

他凑近时，调笑的吐息离他的耳廓近至一两公分。或许其实更远，但也足够周星原瞬间僵硬。银幕的暗淡光源下，方荼观察到自己想看的表情，无声笑着正回自己的椅背。

周星原明明……知道不应该，但他控制不了生理上的直觉反应。麻木地看着镜头画面一帧帧过去，他有些难以控制的烦乱惊惧：到底怎么和方荼朝夕相处共同生活啊？他还能坚持多久不被发现？

周星原习惯看电影要看完字幕，“这是对制作人员的尊重”。方荼无事，就陪他坐到。直至放映厅里观众走完灯火通明，保洁提着扫把拖着垃圾桶在下面等，这最后的两个人才站起身往下走。

“冰岛景色蛮好。”

“你想去吗？”

“不想。一看就很无聊。”

“那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让我规划一下将来如何同你一起去。

“有啊，洗手间。”方荼揽住他肩膀往旁边的男洗手间带。

周星原大为紧张：“不要！”这栋楼的设施都偏老旧，也不知道便池之间有没有隔板……

方荼不由分说把他拖进去。“来吧你。一上午都没去了，不会肾结石啊。”他把周星原带进门后就脱手，顾自进了隔间。嘭一声关门，掏出湿巾擦了垫圈才用。

周星原忘了方荼晕倒过之后就一直用坐便器了。他争分夺秒地用完便池就匆忙逃出去洗手。

走出影院所在的大楼，他们穿过有六向斑马线的繁华路口，去广场另一侧的商场。这是城里最核心的位置，个个品牌都在伊顿中心挤有一席之地。欲壑难填但挑剔的大人，和物欲极低又被过度满足的高中生，两人走马观花，好像哪个门脸都吸引力不足。只有在欧舒丹门口，方荼停步把各个香型都闻了一遍，还喷了试用的柠檬马鞭草香水。他问周星原好不好闻，周星原老实点头。

直逛到商场另一头，靠近出口的地方，Godiva出现了。透明橱窗里，店员在给草莓蘸巧克力，一个个巧克力草莓方向一致地整齐排列在白色台面上，等待冷却晾干。

周星原见他驻足，“你想吃这个？”

方荼对草莓没什么爱好。而且现在没到本地草莓熟成的季节，这种大个硬挺的美国品种，一看就不甜。“我想吃冰淇淋。你吃吗？”

周星原自己吃不完一个。谁能像方荼那样喝水似的吃冰淇淋啊。

方荼进去点了个巧克力冰淇淋，蛋筒边缘一周蘸了巧克力脆皮和坚果碎，冰淇淋上也挤了巧克力酱淋了坚果碎，一看就油脂含量高高地诱人。

从紧凑狭小的店内空间出来，家长照例第一时间把第一口分给高中生。Godiva门外还有一家带着两三岁小小孩的家庭在分冰淇淋，但周星原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他背过去不看另一侧的情侣。

一人一口，方荼惊叹：“这个很好吃啊！居然才六块钱。星巴克凭什么还一杯五块！你再来一口？”

周星原也觉得很香，口感细滑入口即化。他不是多喜欢甜食的人，都赞成这个值得六刀。虽然六刀在两公里外的唐人街，都能吃两荤一素的盒饭了。但巧克力或冰淇淋满足的是精神需求，它有另一种价值。

方荼递到他嘴边：“再来一口？你咬蛋筒。”

酥脆的蛋筒，香脆的坚果，冰淇淋的口感被丰富出许多层次。俩人站在Godiva的橱窗前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完了冰淇淋，方荼把最后的尖尖放进自己嘴里：“下次买两个。”比超市五块钱的杯装哈根达斯好吃多了。

程栎舒和在T大的高中同学一起来看电影。本来同学想看周二特价，但最近大片热映场次都满，合适的时间没有好位置了，遂周三才翘班来。

他坐在中间高度的座位，灯黑了之后还有十几分钟广告，不断有观众陆续进场。在荧幕光下，他好像看见方荼走过去了——但回头环顾又找不到。他发了个消息：【你今天来downtown了吗？】久久没收到回复。

一散场，程栎舒就拉着同学跑到放映厅门口等着。但人都稀稀拉拉走完了，也没看见。可能是他的错觉吧。毕竟两个月没见，是他太想念他了？

同学四点还有课，先回去了。程栎舒也没兴趣回去上班，一个人寂寞地到商场打发时间。迪士尼门店里放着动画片，他坐在一群学龄前儿童中间看了段小鹿斑比，又看了段小飞象。

抱着个最大号的小飞象玩偶，单肩包里装着新款的维尼熊马克杯、米奇雪花水晶球和画风清新的沙滩巾。明明他也不游泳，也不喜欢阳光沙滩，但是看到可爱的图案就想要。在学校的房子已经塞满了，到城里实习后新租的公寓又是空空一间可以接着买。

他在伊顿中心楼上楼下地随意乱转。这儿都是些亲民品牌，打满铆钉的帆布鞋，特价十元三件的快消，他什么都随便看看，想着这都是方荼不会喜欢的东西。他又想起方荼了。程栎舒忽然想买个方荼同款的包。学校里有不少人背北极狐的双肩包，硬挺耐磨，学生经典之选。方荼的腰包看着小，其实也挺能装，他买个同色的双肩包好了。算作一种纪念。不知道好不好装电脑呢？

正想找个平面图指示牌，转来转去他居然又望见了方荼。在Godiva门口，和另一个男生一人一口地分食同一个冰淇淋，亲密无间有目共睹。

他看清了那个男生是谁——上次周星原还骗他说自己是房客。程栎舒登时怒火中烧，冲上去把小飞象砸到周星原脸上。

周星原一转身，就有个浅蓝带红的大东西直飞过来。他眼疾手快，接下来一看是个耳朵招风的毛绒小象。

程栎舒激动地冲上去扯方荼的衣服。“你骗我！”

“啊？”还好方荼尚且记得自己是怎么骗的，“没骗你啊，我阳痿了嘛。”

周星原瞠目结舌。方荼什么时候有这个问题？但在外人面前，他是会看方荼脸色的。“哥？”

方荼对他摇摇头。好好的亲子一日就被这个情绪不稳定的小炸弹搅了，他现在心情直线下掉。“Nathan，两个月前我跟你说清楚了吧？我们结束了。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都翻篇了。”

程栎舒看着方荼失去笑意的脸色，那样冷漠，像是才终于开始认识这个人。方荼就站在那里，无所谓周遭路人目光，一双薄情的眼，无波无澜地看着他无理取闹。

程栎舒热血下头，一时组织不出语言，咬牙恨恨地把背包往周星原身上摔。狐狸精！

那个包看起来就有重物，周星原往后避了一步，方荼则不假思索地挡上前把程栎舒的手打掉。“你疯了！”居然跟周星原动手？他扯住程栎舒的领口将他一把推开。“找揍是吧！”

程栎舒被他猛地甩到地上，眼前一黑，毫无还手之力。大理石地面又硬又冷，摔得他身心俱痛。

方荼不喜欢他，太明显了，过去的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而他逢场作戏而已。看到他对别人的维护他才清醒。还做什么梦？

周星原看这个人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垂首痛哭，于心不忍。他捡起那个背包，在程栎舒旁边蹲下：“对不起，你有没有受伤？别哭了。你要纸巾吗？来看看东西有没有摔坏？”

程栎舒推开他拿出纸巾的手，却没用什么力气，呜呜咽咽地摇头。

方荼在旁边烦躁地“Fuck”，薅头发。

路人们看一场好戏居然没打起来，几十秒就熄了火，也都散了。只留周星原还在安抚程栎舒。“你还好吗？我们送你回去吧。”

哪来的“我们”？方荼在后面跳脚，这蠢儿子在做什么没用的人情！但程栎舒又确实是自己的锅，当初就不该招惹。

周星原送程栎舒到商场的PATH入口。因为加拿大冬天的严寒，downtown建有一套地下通道系统串联各个建筑，行人走PATH就不用像在路面上等灯过街。

“可以了，谢谢你。”程栎舒请他止步。

周星原跟他确认：“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死心罢了。缓过来的程栎舒对周星原说了抱歉，看都没再看方荼。

方荼两手抄袋，不情愿地缀在后边两米外跟了一路，烦躁地看中央空调给自己收拾烂摊子。草，这个花痴不会转头喜欢上我儿子吧？周星原搭理他干嘛！

周星原送程栎舒过了去另一栋商厦的门，转头回到方荼身边：“哥，听说你不举啦。”

“闭嘴。”

周星原笑了，“你干嘛骗他啊。”

“我……”方荼语塞。咳，就骗着玩啊！Downtown跟他八字不合，没事就不该进城。

“好了别不开心啦。”周星原哄完那个哄这个，“Nathan说迪士尼商店上了很多夏季新款，我们去看看吧。”

“都是小孩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方荼意外，“不是，你们俩刚才都在聊什么啊？”

“他说他包里有一个马克杯一个水晶球，刚在迪士尼买的。店里还有星战专区，服装有成人尺码，他说你也能穿。”虽然程栎舒的原话是“你”。

“他这都跟你说？”

方荼被周星原拉着走，震惊地想着我儿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这还是一开始那个动不动就看地板的羞涩少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