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抢offer

周星原的同学里，几个亲近的已经知道他要转学了。虽然惋惜，也为他高兴。Martin和Serena规划着六月学期结束后叫上几个同学一起去AA自助，他愉快地答应了。

Alena听他说了，也想参与。周星原怕有人际交道的弯弯绕被自己忽略，直截了当地问她：“我不确定他们会叫哪些人，也许Angela会来。你不介意吗？”

“不介意啊。”Alena和妹妹的关系也没那么差。如果家里有人要被同侪挤压而窘迫，那个人也不该是Alena。她自己结交的周星原，又没有恋爱，自觉坦荡；如果Angela别扭，就让她自己别扭去好了。

君子无咎。她们自己不介意，周星原就不操心了。Alena的自信一直令他钦羡。这是建立在真正的优秀上的，Alena骄傲宣称自己每年都是年级第一。如果将来不上音乐学院，她也有很大的选择余地。

周星原最望尘莫及的是她对于自己的短板也并不自卑。他曾无意中提过Angela的中文挺好，说出口就马上反应过来、紧跟着道歉，不是说你不好的意思。Alena呵呵一笑：“对啊，不是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你知道Angela的爱好吗？”

Angela的爱好是国产偶像剧和中文言情小说。她还上微博追星，关注自己喜欢的甜宠剧女星的新动向。Alena两手一摊：“我每天练琴六小时，她每天看电视剧和小说至少八小时。她的中文好太正常了。如果我能上音乐学院，她也可以上大学中文系。”她又好笑起来，“如果回中国上学，不知道她从电视剧里学的生活常识好不好用。至少她的示爱方式我很难赞同。”

周星原没在意到Alena说Angela怎么学中文，只听见人家说练琴六小时，感到压力……决定今后自己也要加练。

说起来，这两姐妹从里到外都太不像了。他时常会由此想到方荼，不知道方荼的兄姐会是什么样。

今天家里晚饭吃得早，六点半方荼吃完饭，洗漱更衣，开车出门。晚上八点要去实地谈offer，在宁古塔称作抢offer。形式类似于暗拍，上次他给张先生卖房子是电话沟通的暗拍，今晚买房是面对面的暗拍。

他把车停在稍远的街角，锁好了车步行过去。果然房子门口路边都陆续停满。张先生一家坐在车里，紧张地等着他。上次那个房没买下来，而自住房卖出的交接日渐近，他们的心理压力也日渐增大。还好没有因此换掉经纪，也没有怪罪方荼不劝他们加价，毕竟最后成交的那个价格确实是他们负担不起的。

方荼拿着个文件夹，站在他们的车门外。“你们就不用下来了。待会儿第一轮报价，我们报个大概的。不要太高，进第二轮再看。”

张太太在手机上摁了一个数字给他。

“可以。”方荼安抚地点头微笑赞同。“那我先进去了，他们可能还要说点废话，你们等着别着急。如果有人来搭讪刺探不用理他们。底牌切记不要露。手机开着吧？万一有我必须紧盯卖家不方便出来的情况，你们及时看手机。”仿佛他要去执行什么间谍潜入活动，其实都是常规的交代；也是向客户展现自己工作的价值。

他进去了。今晚抢offer就在待售房产内，看门口的鞋恐怕来了十几个买家。不太妙。

卖家经纪的助理在门口接待他，他留下公司统一印制的名片和代表买家的姓名。买家经纪们已经在起居室沙发坐了一圈，人人面前一个卖家经纪公司的纸杯，装着水。陌生同行们客气地给方荼腾让地方，他忙说不用不用，坐到了琴凳上。沙发太软，坐下去起不来，工作状态里他不想太过放松。

房间那端有个经纪是他的公司同事，也叫Lucas。同是港人公司里的大陆人，彼此还算熟识，见面隔空点个头。华人喜欢的学区就那几个，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会碰上认识的同行。如果是分别代表买家和卖家，还好谈，公司可以少抽成促进成交。同时代表买家时，就是公平竞争关系了。

时间到了。卖家经纪出来客套了几句，讲了讲今晚的流程。然后买家经纪们按今晚抵达的顺序，一个个轮流进去报价。

方荼是倒数第二个。他个人觉得晚点好，可以观察到更多信息。抿了口凉水等待着。他的同事Lucas出来了，在旁边坐下：“嗨，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吧。”

“你客人报多少？”对方单刀直入。

方荼笑了：“不高，没钱，我就来走个过场，估计抢不到。”谁能这时候跟人交底，都是糊弄。

Lucas也笑，“我客人也不行。没办法。对了，你知道Olivia？”

哪个Olivia，又一个大俗名。“新来的前台？”

“嘿！”Lucas一拍大腿，“她可不简单。你没兴趣？”

这种言论让方荼不舒服。他只淡淡地“哦”了一声。他没在公司出柜，因为华人群体确实还是介意这个；通常不会怼到当事人脸上而已，但防不住私下败坏名声。

Lucas比他热衷交际能打听。“老板去年不是二婚了？她是新老板娘的侄女。深圳人，港大医学院毕业，今年刚来，等考完这边的资格将来是要做医生的。”

方荼听懂了。一个美女，老板的亲戚，还是医生预备役——意味着未来可观的年薪，某些专科的收入甚至可能达到四五十万。在宁古塔，医生和律师是普通家庭出身能争取到的最好的职业，只要迈过读书考证的艰难阶段，今后大体就不愁钱了。自然，也是利益可观的婚姻选择。

可以想见公司里的单身男性如何蠢蠢欲动，琢磨近水楼台先得月。方荼问：“人家条件这么好，能没对象吗？”

Lucas嘿嘿一笑，“管他呢，那我也得撬撬看。你确定你不试试？”

方荼淡然。“不试，竞争太激烈了。你加油。”

卖家经纪助理带着上一个买家经纪出来，请方荼进去。

方荼进到里面的家庭房，卖家夫妇、老人和经纪坐了一圈。

“各位晚上好。”方荼打开自己的文件夹，拿出offer文件。他口述了客人和自己的名字以及报价。“我的客人很有诚意。我们的交接时间是45天，不验房，没有附加条件。”

他坦然观察对面几人彼此递送的眼神。

房产交易合同常规的交接期是90天，短的话60天。默认的附加条件之一是验房，验房师如果发现大问题可以毁约。之二是银行如果不批贷款，也可以毁约。强势的卖家会要求买家取消这两个条件，敢于承担风险的买家则会主动取消来争取offer。

“好的，谢谢你。”卖家经纪看登记表，他注意到了同名情况，“方先生，请在外面稍等。”

“好。”方荼站起来，“如果别人有任何比我们更好的报价，请让我和我的客人沟通，一切都可以谈。”

方荼回到起居室。他报的价格不高，他也不想push客人。买房是巨额开销，是未来几十年的负担，不该冲动上头或者看累了看烦了就追着高价透支自己。张先生一家是为过日子的，不是投资的，投资房还好说不论多少钱买进，过几年一卖不过是赚多赚少的区别。过日子的家，就要自己住着舒心，而不是未来天天后悔为什么冲动消费。

卖家经纪在里面和他的客户沟通完了，出来起居室。

“各位，感谢大家今晚的到来。现在我们手里一共有十二份报价，其中七份比挂牌价高出八万以上。我客人的理想价格是再加至少五万。请各位和自己的买家沟通，二十分钟后，我们开始第二轮报价。另外五位买家如果能接受我们期待的价格，请单独来找我沟通。”

方荼快步走出房子，张先生见他出来，远远地就降下车窗。

“第一轮报价结束了。卖家说有七个人加了八万，他们想至少再加五万。我觉得他们都会加。”刚才张太太给的报价是他们事先沟通过的，他们加了六万五，认为是合适的价格，房子值这么多钱。但现在至少有七个人开得更高。

现在几人面面相觑。谁知道市场如此激烈了。张先生盯着方向盘，不说话了。他很喜欢这次的房，也确实是在过去一个月里看房看麻了。

张太太主动承担起来，“Lucas，这样吧。我给你一个上限，如果能买就买，买不到算了。”

方荼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马上回到房子里，要求和卖家经纪沟通。

“我们可以在第一轮的基础上再加三万五。”意味着一共加了十万，卖家想要的是十三万。“我知道这个价格可能不具备最强的竞争力，但我的客人可以把交接期缩短到三周，你们不会从别的买家那里得到更好的条件。如果卖家对价格有具体的要求，请直接告诉我一口价。”刚才第一轮报价时，方荼感觉卖家客人对附加条件是有动摇的。

卖家经纪点头，老道地不置可否，只说会传达给卖家。虽然现在是卖方市场，但经纪们的地位是平等的，今天你来竞争我卖的房，或许明天我就要争取你卖的房，所以同行彼此间至少表面都客气。

方荼坐回起居室，人已经变少了，但他还是低调地坐到琴凳上。

第二轮报价。他进门落座，卖家经纪问他：“你的客人还能再加多少钱？”

方荼摊手。“我刚才已经代表我的买家给了我们最好的offer。加十万、取消附加条件、21天交接期。我们今晚是带着定金来的，我的客人和五万现金就在外面，现金。你们不会有更稳妥的offer了。带条件的offer哪怕多叫二十万有什么意义？这房子有哪些质量隐患，相信你们比我更清楚吧。”

多管齐下，卖家夫妇的微表情明显动摇了。男主人越过经纪直接问他：“你们还能不能加钱？多少都行。”

方荼直视对方的双眼，送上他擅长的服务性笑容。“先生，我的客人真的、真的已经尽力了。我可以再加一千，代表我自己；如果你们接了offer，这一千刀我个人来出。”

卖家经纪回到起居室宣布：“Lucas...Fang先生，请带你的客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