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 生活
——主外主内
同行们纷纷起身,轮流同方荼礼貌握手道过“Congratulations”就鱼贯而出。Lucas笑嘻嘻问他:“不是说没钱?”
“真没钱,第一轮加了六万五,第二轮加到十万一。”等合同签定录入系统平台,任何经纪都能查到成交价,这没什么可瞒的。
Lucas点头。“那就是你们条件好了。”
“我客人比较急,他们可以三周内交接。”方荼没提带了现金的事。
“原来如此。那确实比不了,估计他们就看中这个。可惜我们还更多一万四呢。没缘分。”
方荼在门口送别同事,路边的车都陆续离开。他走到张家的车边,把那句“Congratulations”转送给张家夫妇。
客人喜形于色。“太好了!这次真谢谢你。多少钱成交的?”
“姐多给我四万,我用了三万六。”维护客人的利益,让客人感到留有余地,这是方荼给的服务。他笑容不改,报功道:“我们不是出价最高的,但是我跟他们说我们带了现金来付定金。”现金对任何人的诱惑都是极端直接的。
张太太领会了:“Lucas你自己……”
方荼和煦一笑:“我带了五万现金,以备不时之需。等我把车开过来,我们一起进去签合同。”门口那些到得早的车都陆续走了,他现在想停哪儿都行。
签完合同出来,张太太递给方荼新写好的五万支票。“我们预留的钱在saving账户里,今晚我会转到cheque,明天银行开门你就能兑出来。利息回头我包个红包给你。”
“客气了。只要房子成交,这些都是小事。”方荼没看错,张太太是个明白人,还主动提区区一天的利息呢。这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双方都喜笑颜开,彼此感谢个不停。
现金的影响力是一方面,卖家没有选择其他略高的offer也因为他们放弃了验房。方荼建议张先生一家放弃验房条款,是冒着风险的:万一房子有质量隐患,漏水除霉甚至结构性问题可能花费十几万都打不住。
选择冒险的理由是,方荼过往在这条街看过同一批次的其他房子,都没有出过什么问题。今天这栋房,上次装修有至少五年了,没有表面修补掩盖的明显痕迹;水泥地基足够高,没有肉眼可见的裂缝;他在今天之前不厌其烦地约了三次看房,第三次是过夜的中雨之后,方荼拿着手电照了一圈地下室踢脚线的缝隙,没有找到明显的霉点:相对二十八年房龄来说,至少这房子的地基防水是过硬的。
他没有验房师的执照,不等于他没在客户花钱验房时跟去观察学习。当年代渐久,房子迟早会开始需要修补;但就今晚的成交价而言,只要不出大问题都算值得。大部分经纪会建议客人保留条件、保障权益,但方荼的赌性让他更倾向于鼓励客人冒险:当他自信事态在掌控之中。
他在这方面,是有一点点自负的。这一行干了四年多,但方荼看别人工作,自认为他的四年经验抵得别人八年。华人经纪上了轨道、有一定业务量后,只要push客人加价就可以签单,许多人对待房子潦草,精力都在人情上。方荼孤身一人,没有什么国内来加的同学朋友可互惠,几乎是白手起家;他不得不琢磨得更多。
告别卖方、送走客人,回到车上已经十点多了。手机上有两条留言,Jeffy问他明天过不过去,周星原问他几点回家。
明天周五。方荼一想到后天就是周六,签offer的快乐便大打折扣,无言的情绪漫上来。他给Jeffy回了消息。至于周星原,不用回,反正半小时也到家了。
他降下车窗,在五月的夜风中开回去。
方荼的童年说是野孩子也无异,长大成了看字就困的学渣;从来不知道好学生如何学习,也没渠道近距离观摩其他家长都怎么照料孩子。以至于周星原可以敞开买敞开吃敞开玩,却没有一张书桌一盏学习灯,半年了还在餐桌上看书。还好孩子自己护眼意识好,至今只有一点点不需要戴眼镜的近视而已。
方荼一进门,他就抬起头。餐桌上摆着方荼今早新插的花,主花是橙和黄色浓丽的花毛茛,加大朵复瓣白百合,配花是嫩绿的纽扣菊和云雾般的大捧蕾丝花。日渐长开的高中生坐在灯下,浓密的睫毛投下影子,将双眸掩饰朦胧。英朗样貌搭配沉静气质,那瓶花仿佛是为了陪衬他而存在的。
方荼第无数次被便宜儿子惊艳。而油画中的少年站起身,张口就是接地气:“哥,你要泡脚吗?我给你打水。你昨天点的泰式柠檬凤爪已经可以吃了,要不要盛一点。”
“这才是生活啊……”方荼感慨万千。
周星原不懂他又发什么疯。
方荼穿着他的探险活宝宽松睡衣,靠在沙发上泡着脚;周星原体贴地给他摆了个托盘在旁边,让他得以一手手机一手鸡爪,还有一听打开的梨子cider。
他以前攒的精致托盘和各色印花餐巾,有了周星原之后终于从美丽废物变成实用品。他舒服地喝了口cider放下,有滋有味地啃上鸡爪:“这个真不错。香菜可以再多放点。”
“好。”
方荼得寸进尺:“你说能不能用掌中宝……或者鸡脆骨来做这个啊,直接不用啃骨头了。”
“行,好像有冻的卖,下次试试。”周星原收起书,准备去洗澡睡觉了。他走到方荼身边:“水凉了吗?要不要添?”
“不用了。”让画中少年端洗脚水已经暴殄天物,哪还能一晚上端两次。
周星原却拿着书在他的桶边驻足观察。“方荼,你脚趾甲太长了。”
谁还管过方荼的脚趾甲啊,莫名其妙。
周星原盯着水里那双脚看。方荼一年四季天天不落地穿着袜子,肤色很白;趾甲长而干净,泡软了显得半透明。但周星原看不下去,皱眉道:“你能不能剪一剪。”他见不得这个,在这方面有点强迫症。从小周行就给他把手指甲脚趾甲都剪得干干净净,教育他读书人要有读书人的样子。
方荼被他盯得尴尬,从没被人这样看过,一时间仿佛脚成了什么隐私部位。他赶周星原走,“没你的事,快去睡觉。”
周星原坚持:“哥,你剪一下吧。”
“我剪了啊!上周末刚剪的!”
少年若有所思。周星原抱着词典厚的社会美德与经济繁荣,断定是方荼剪得不到位。“我给你剪。”
“不行。”天道好轮回,方荼也感受到自己平时戏弄周星原的窘迫了。他的脚不自觉地在盆里后缩,无处可藏。
周星原没注意到还好,上了心就很难放下,强迫症会持续膈应他。“就一次。”
“不要,你肯定给我剪秃。”那得多痛!
周星原想了想:“我明年的生日愿望是给你剪脚趾甲,这样行吗?”
还有十个月。都说到这份上了,方荼投降:“……好吧。”
周星原洗完澡,方荼还坐在沙发上。已经重新穿好干净袜子盘上腿了,桶还在地上。
“我给你倒了?”
“好,谢谢你。”方荼头也不抬地在手机上输入。
周星原倒了水,洗了桶,倒扣晾干。“方荼?早点去睡。”
方荼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周星原不走了。“没事吧?怎么了?”
“没事。”方荼放下手机,伸展身体。“今天中午——国内昨天夜里,我哥喝大了给我打电话发酒疯。刚才我嫂子来找我道歉。”
“你家里不是从来只有嫂子联系你吗?”周星原听方荼说过,只有颜晶和他作姐弟,其他人都假装方家没他这个私生子。
“是啊。我哥居然指责我逃避生育责任,可笑。谁爱生谁生去。”方荼起身拿起手机,“睡了,晚安。对了,我明晚不回来。”
周星原坐在床头,给Nina写邮件。亲爱的Nina,我知道周六中午你们和Lucas要一起工作,请问可以带我去吗?
Nina回得很快,问他为什么不跟方荼一起去。
周星原不想撒谎。正是因为方荼不同意他去,他才格外想去。原本只是好奇想看看方荼穿漂亮行头的样子,但被拒绝后他开始注意到,后天的婚礼似乎在给方荼带来不一般的压力。他最近心情不佳,总是烦躁——不明显,但周星原有一百二十分的关心挂在他身上。
怎么说呢?他不敢自以为方荼会需要他,但他希望任何一个方荼可能需要的时刻,他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