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藕断丝连

天空湛蓝。海风吹在裸露的皮肤上，发红的晒伤麻刺刺地痛。

他坐在渔船侧舷甲板的阴影里，老式柴油马达的轰鸣声巨大。看起来船头舒服些，但他不想过去，那里已经有一对情侣。

分手几年的前情侣。

颜晶戴一顶帽檐宽大的白色凉帽，穿着简约的白色连身长裙，不论多高的气温永远披散飘逸的柔顺长发。单看背影已经是爱情电影的女主角，让这条伴随鱼虾腥气的渔船都显得浪漫起来。

她的前男友，今天拜托方荼约她出来。姐弟两个坐着小巴到海边小镇，再步行至码头，乘上了渔船。离开近岸水域，泥沙渐清。远处岛屿上遥遥可见保佑出海子民的妈祖神像。

那对男女坐在船头说话，身体间隔二十公分的距离。他望着他们的身影发呆。

十几岁的时候，他们就背着大人悄悄勾过手，但从来没有回避过他们以为太小不懂事的邻家弟弟。因此他曾从他们认识爱情，想像楼下的哥哥和楼上的姐姐是电视剧里男才女貌的主角。但她还爱他吗？爱的话不会分手吧。但如果不爱，又为何还要见面呢？

那些画面被海上的强烈日光过曝，在记忆中渐渐褪去颜色细节，依旧亮得灼眼。

方荼再一次从Jeffy的沙发上醒来。昨晚他们都没心情做什么，只是彼此倾听。

Jeffy和Adam还有另外一对男女，从学生时期约好每年夏天同一时间同一营地去露营。这种年度露营聚会这在宁古塔十分常见，有些大家庭或朋友圈子可以持续一生。Jeffy今年不太想再参与，他认为反复见面正是藕断丝连的罪魁祸首。但他又不愿意伤害这份已经超过十年的友谊，哪怕是和Adam之间的友谊。如果分手后依然留下的感情叫做友谊。

方荼卷着毯子倒在沙发靠背：“所以我能帮什么？”

“你能不能陪我去？连周末四天，你什么都不用操心，让我不必跟他同一个帐篷就行。”

“好。”方荼爽快地。“你把日期给我，我会空出时间。”

“谢谢你，Lucas。”Jeffy枕在他肩上，“明明你也有那么多烦恼。”

方荼不带情欲地吻了一下他的眉尾作为安抚。毕竟Jeffy也给过他许多支持帮助。

周星原起床，走出卧室，看了眼方荼敞开的房门，主人一夜未归。

毕竟是少年人，心里有打算好要背着家长做的事，就比平时更有干劲。他吃了简单早餐，收拾好东西，背着琴下楼，步行去公交站。昨晚下了一夜雨，现在空气还是湿润的。

五月下旬，春天彻底回到了宁古塔大地。

手机上有方荼发来的消息，跟他说今天上课开讴歌也行，打车也行，不要累着了。不开车的话下午自己会去法语班接他下课。

他跟随Alex学琴五个多月了。起初方荼打算让他跟上其他学生的进度后上1v2，但因为他的进度过快，周六上午1v1这个时间就固定下来。下周他要跟Chris去见新老师，上课时间地点待定。会保持一段过渡期，暑假之后就不再过来Alex和Nina家了。

两位老师果然对他另得名师毫不介怀，十分欣喜，完全支持。Nina说：“周，我教过上百个学生，你无疑是最棒的。你应当得到更好的发展。有机会的话，让Lucas给你换一把琴，你会再上一个台阶。”

下课后，已经简单妆发的Nina拿出Alex过去的正装，给他穿扮起来。“你长得很快。”这是身M码180的麻灰蓝基本款，周星原的身高几乎够了，但肩宽还不能完全撑起来。离真正的成年人还有距离，他把要自学蝶泳放进内心的小本子里。

“Nina，麻烦你绕点路。”

“你要去哪里？喔……可以，来得及。”

Nina的白色老款Tiguan开到珍姐的餐馆门口。周星原下车进去，掏出大保温杯，让心姐给他把刚熬稠的鲜豆浆灌满。他掏出两个硬币放在柜台上，心姐收了银，大声说：“谢谢你喽！”

周星原回到车上，Nina等他系好安全带。“你们感情真好。这么多年，我们每次完工就走，偶尔加时Lucas也会给我们打包三明治。他有工作餐，不会饿着自己的，你放心吧。”

他不会好好吃饭的。周星原看着窗外，淡淡地想。最可能是早晨一杯拿铁，中午一杯双倍意浓。

方荼看见Nina带他到场，果然无可奈何放他进去。

周星原跟着Nina到草地舞台侧边就座。为了今天来，他要了一沓新曲谱，把常用的应景曲目都临时抱佛脚紧急练习。拉得还不是多熟练，但Alex说这种场合不会有人真在意，尽管拉就是。

宾客逐渐落座，周星原看着谱子应接不暇，一时分不出心去想别的。就这么跟着老师一曲曲拉了近半个小时，客人明显都快坐不住，Nina突然给他示意：该进婚礼进行曲了。

这个周星原练得最熟，总算可以抽出一丝注意力给周围。

方荼陪在新娘和女方父亲身边，引导他们上红毯。新娘团的一群人，在庄重乐声中缓行而来，摄影师在侧前方跟拍。

随着新娘的靠近，周星原扭头看了眼舞台上的新郎和伴郎。他居然感到一种微妙的气息……新郎也许不是，但其中一个伴郎gay得颇为明显。是错觉吗，当全场目光聚焦新娘时，他觉得那个人一直在看的是旁边的方荼，仿佛对他饶有兴趣。周星原想起徐安之说“gay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的那句胡话，内心生出一丝不甘。

这就是方荼不愿让他来的原因？今天又要约别人？

在宾客的躁动和私语中，证婚官低声念诵。周星原看着方荼。他今天有点黑眼圈，看起来化妆师为他掩饰了，但气色并不好，放空时眼神疲惫。整个人像是喝多了咖啡脱了水。

这环节又闷又长。摄影师坐在他旁边的地上，扯扯他衣服小声搭话：“嘿，没见过你。你说中文吗？”

他更小声：“你好，我叫周星原。我是临时代班的。”

“我叫Peter，你好你好。你是Lucas找来的？”

“他是我哥。”

“行啊，都能跟着你哥出来赚钱了。”

如果他真能赚钱就好了，方荼不用一个人那么累。周星原看到对方三脚架上镜头硕大的相机，“我能看看你拍的照片吗？”如果没猜错，当初徐安之表哥的婚礼也是Peter拍的吧？他觉得方荼拍得很好看。

“没问题啊。”Peter来劲了，“待会儿等开席了你跟我坐一块，我给你看。你想学摄影啊？我教你用单反。”

周星原只是想要方荼的照片而已……但如果有机会学新的技能，也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