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 我的大提琴手

晚饭前方荼醒了，周星原拿温水来：“先喝点水。你今天是不是还没吃饭？吃点东西再吃药？”

方荼被照顾得习以为常。他用力闭了闭眼驱散倦意，“有什么吃的？”话未说完就变了调剧烈咳嗽，喉咙干得痉挛。周星原赶紧把水递到他手里。

方荼睡着的时间里，周星原查了“病号饭”“生病吃什么”“xx人生病吃什么”，看了各式各样的搜索结果，最后结合家里的材料做了鸳鸯蛋肉粥。松花蛋是之前为了清淡饮食，买来做皮蛋豆腐用的；咸蛋是叶老师用鸡蛋自己腌的，酒类在加有销售管制，腌蛋的高度白酒还是方荼从倒货的人家车库里买的。

周星原没有做粥的经验，原本只洗了两杯米，照着教程越煮越多，最后居然变成一大锅，傻眼。这下病号肯定吃不完了，他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方荼很久没喝过粥了。带着油香的咸蛋黄和鲜味的皮蛋黄刺激着味蕾，粥底绵滑，融合了熬化的双黄，已经煲了很久。他呼噜呼噜喝下去一碗。原来身体不适的时候，喝温热的粥是这么舒服。

“还要吗？”

“再来半碗吧。”美味，但他的胃几乎空了一天，受不了更多了。

周星原续了半碗粥，和泰诺一起拿过来。方荼端好碗，这次慢慢品味了。“有油条或者洒点炸蒜片就更好了。”

周星原立刻起身：“我去买。”

方荼笑了，“几点了啊。”晚上还供应油条的中餐馆可不多，至少他们附近没有。

周星原下意识攥拳。

方荼勾手让他过来，他跪坐在床边地上，低着头。

“你紧张什么？我是生病，又不会死。”方荼一揽他，孩子就顺从地伏首在枕边。

“哥哥对不起……我不知道能怎么帮你。”周星原的声音闷在枕头的缝隙里。

方荼大力薅他后脑勺：“你还想怎么样啊？”工作有人送热饮，回家有人做饭，生病有人端水拿药；亲生的也未必如此，他夫复何求？

周星原只有郁闷：今天做的一连串事情都不对，甚至让方荼生病了还要安慰他，自己还想怎样啊？真是该死。他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让方荼也可以依靠他？

方荼吃完东西，精神多了，起劲要进行周六常规亲子活动：跟周星原看他通常会睡着的电影。

周星原劝他：“你就床上睡吧。”

“躺够了。”方荼起身活动。“今晚看什么？”

上周借的盘，还剩一张《入殓师》。这还是方荼在图书馆选的，他看到封面是男主角在雪山背景下拉大提琴，顺手就拿了。周星原读过简介，不确定这么丧而且闷的题材方荼究竟想不想看。上次看《一一》，周星原看得激动感慨非常，一转头方荼早已呼呼大睡。

方荼拿着那张《入殓师》信誓旦旦：“这我借的啊？我肯定不睡，刚睡醒呢。这还有广末凉子！”

话是这么说，剧情过半，周星原一扭头，方荼又睡着了。不知是退烧药的副作用，还是广末凉子对他的吸引力不过尔尔。

片尾字幕滚完，周星原依旧坐在那里没动。旁边人说：“不关吗？”

“你醒了。”

方荼挠头，“我睡了吗？没吧。我都记得啊。”

周星原啼笑皆非。这人是不是根本没看进去，睡过一段剧情连不上了都不知道。

方荼走去厨房再盛一碗粥作宵夜。周星原在他后方，边退盘关机边说：“凉了，我给你热下再吃。”

方荼莫名其妙：“我是大人你是大人？连徐安之都会用微波炉，我还要等你来热？”

次日一早，方荼觉得自己已经痊愈了，生龙活虎。得益于这半年他确实陪着周星原吃得健康了，时常被儿子督促早睡，生活又轻松（相对于工作强度相当、但回家冷锅冷灶的时候），免疫力有所增长。想到儿子将要去美国上两个月夏校，他都开始舍不得了。

周星原蒸了奶黄包和荠菜包子。“荠菜的吃嘛。”

“吃。香菇青菜的也吃。”速冻的素菜包都是甜口的南方包子，方荼不挑剔。

周星原做了再多笔记，也搞不清方荼对包子吃或不吃的分界在哪里。说他不吃肉包吧，台式卤肉馅、广式叉烧馅的他吃；说他吃菜包吧，常见的豆角（豇豆）肉馅的他又不吃。只能硬记。

方荼看了看时间。“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你今天没工作吗？那就在家休息吧。”

“走吧，天气这么好。难得星期天我有空，爸爸带你去公园。”

周星原无可奈何地收拾东西。“我开车；说好了，去完公园就回来休息。”才生过病现在动作都还慢半拍，话也不像平时密了，分明没有痊愈，为什么就是闲不住。

方荼兴致来了要折腾，才不会听儿子的，反正暂且满口敷衍地是是是好好好。他回房间换了出门的衣服，出来一看周星原立在玄关看手机，还是早起时的样子，T恤长裤和半旧的双肩书包，跟平时上学没两样。“儿子，我们去春游！你能不能重视点。”

高中生茫然抬头：“啊？”

方荼毫不客气长驱直入，进他房间一把拉开壁橱。“换一身全白。想要俏，一身孝。”

周星原震惊地立在房间门口：“哥……”

“哦对，抱歉。我不会马上死的。你过来看看有什么白衣服。”

“哪有那么多白衣服啊。”周星原拿出白T，“也没见过谁穿白裤子的。”他也根本没有。

方荼转身去自己壁橱里扒拉，硬是扒出了一条水洗白的牛仔裤给他换。他的九分裤，高中生穿正好。

“方荼，你今天怎么回事。”周星原边换衣服，隔着门问他。

方荼高深莫测：“白色是爱情。”

周星原简直满头问号。不知道他哥又在闹哪一出，反正这个“爱情”肯定跟他没什么关系。

周星原在方荼的导航下，斜穿整个宁古塔，抵达市中心区西端的大公园High Park。尽管路上开了四十分钟，但出门早，公园停车场还有位置。

说是逛公园，还真逛公园。方荼兴致勃勃地走在前面。“我也是第一次来！”

周星原早晨等他的时间里已经上网搜索过了，High Park五月末的知名看点是樱花，这个时间段总是游人如织。但周五夜里下了雨，樱花林此时人比花多。

方荼毫不介意，看完樱花（非要给儿子拍了若干照片，周星原挤在游人中颇为尴尬），又去公园里的小动物园喂动物。

小动物园是一条长且陡的下坡，两侧的铁网栅里隔出一片片动物区。大部分是偶蹄目，也有孔雀和水豚。走到最深处，是公园的明星动物：大羊驼。

山羊可以用网栅边随手扯来的杂草树叶喂，羊驼就要花两块钱买饲料了。方荼给出北极熊图案的两刀硬币，得到纸杯装的羊驼饲料。他倒了一把在手上，快有他高的卷毛大羊驼就伸出又长又宽的舌头来舔。温暖湿润的动物舌头舔在手心，方荼被酥得只会“哇”了，一双笑眼里要淌出蜜来。

他强行把剩下的饲料倒在周星原手里，让他去喂。“不要天天那么深沉，小孩要有小孩的样子。”

羊驼是很可爱，周星原想。我做饭喂方荼也一样快乐。

两个人坐在山坡顶上，吹着湿润微凉的春风，看着坡下的花园、游人、水湾，和对岸掩映在绿树间的盛景住宅。

他们从身后的公园餐厅买了汉堡、薯条、Feta奶酪和小菠菜内馅的酥皮卷。一张野餐垫在草地铺开，和周围每个家庭一样。

方荼啃着汉堡，“周星原，你有什么梦想。”

周星原没什么梦想。只有一个，他不确定能不能说出来……“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方荼无声笑起来，又来薅他后脑勺。“乖。还以为你要说剪我的脚趾甲。”

周星原无奈，“你呢，有什么梦想。”

“发财啊。”方荼是无所谓用餐礼仪的，边说话边往嘴里塞东西。“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发财。”

周星原一时无语，感觉自己问了句废话。“那我做什么能帮你发财……”

方荼望着对岸坡间的房顶，随口一说：“那你帮我盖房子吧。”

周星原点头，“好，那我就学建筑。”反正学什么对他都一样。他在心里快速权衡，感觉现在方荼的状态放松，赶紧问出来：“哥，昨天的婚礼你为什么不想让我去。”

“没有爱情的婚礼不是好婚礼。不能展现我的真实水平。”方荼吃完汉堡，把薯条整根戳进番茄酱，厚厚地提出来。“待会儿带你去个地方。给你看看什么是有爱情的婚礼。”

从High Park出来，沿着书院街往东开十分钟，就进了小意大利。

方荼检查了周星原的领口和发型，敲开Don和Sisi的门。

“欢迎！欢迎。”

方荼笑容满面地给他们介绍，“这是周，我的大提琴手。这是Sisi，Don，两位艺术家。”

艺术家们依次和周星原握手。Sisi还多看了他几秒。

另三位都坐好，方荼说：“今天来有两件事和二位商量。一是婚礼会需要一些设计定制品，比如请柬，纸餐巾，等等。这方面如果另找设计师，就舍近求远了。不知道二位新人愿不愿意自己来做。”

Don赞成，“你说的对，委托给第三方的沟通成本会更高。这些我们可以也应该自己来做。”他相当了解自己在设计上的龟毛。

“对。”方荼打了个响指。他生病才好，又在公园走了大半天。唇色发白，难得说话慢条斯理，在周星原眼中别有魅力。“上次我们沟通过一些基础元素的偏好，以及婚礼是什么。”他看向少年，“婚礼应当是新人对于爱情的诠释，品味与格调的私人展演。”

方荼绕到周星原身后，手搭在他肩头侃侃而谈：“周是我的大提琴手，会在婚礼上为二位现场演奏。他和他的年轻搭档都师从TSO最优秀的演奏家。不知道你们对于用两把大提琴的互动作为舞台的主题背景怎么看。”

Sisi点头，看着始终坐得正直的年轻人：“恕我冒昧。但如果周作为舞台演出的一部分甚至核心，在外型上完全是增色的。”

两个人体体面面地出得门。

一到外面没别人，周星原就绷不住失态了：“方荼！你又搞什么啊！我还没见到新老师呢！你还想把Alena诓进来！八字都没一撇的东西你也能推销！”

“第一。”方荼气定神闲，“Alena肯定愿意跟你一起做一个实验性质的独立音乐演出。”

周星原实在笑不出来。不论方荼把婚庆演奏包装成什么，“你凭什么笃定……”

“凭她喜欢你啊。”方荼理所当然，周星原匪夷所思。“哥，你哪来的这个想法？”

“看出来的啊，我又不是没见过她跟你相处。反正你去问她，她肯定参与。她要是不来，你就问她能不能介绍别人给你——她会来的。”方荼牵住他的小臂展望前方，“走，我们去那边吃gelato，再去找个老字号吃pizza。都来小意大利了，好好吃点东西再走。”

虽然不清楚Alena对自己有没有那个意思，但方荼这种把自己都没说过话的二度人脉直接变现，甚至理直气壮地利用别人的感情……周星原以为自己了解他的时候，又能被他的新操作震惊到。

方荼回头：“怎么不走？好吧。第二，你会给我一个完美的婚礼。你会的，对不对？”他用一贯游刃有余的姿态，蛊惑地注视他的眼睛。

周星原心甘情愿被他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