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楼花

走到公寓楼下的访客停车位，Aiko从车里拿出一个录音笔给方荼。“你要这个干嘛？”

“防身。”方荼吃一堑长一智。“你怎么有那么多？”

“开会的时候怕漏记东西。”

“姐，你到底是哪一行的。”听起来如此日理万机。

Aiko作不悦状，“你几岁？说不定我小呢。”

“尊称！尊称！”

掏出驾照一看，Aiko大一个多月。她欣然接受：“行，看你识时务，这个小弟我收了。”

天气正好，小区绿化带里槐树都伸展了绿色的新叶，俩人就站在树荫底下闲聊。“你车这么小，能上高速吗。”Aiko的车是辆白色带红边装饰的菲亚特，方荼在高速上见过差不多小的Smart，轻得几乎要飘起来。

Aiko指着蝎子图案的车标示意他：“这是Abarth，不是普通的Fiat。不要小看我的爱车，待会儿开起来你听听动静。”

“好。”方荼犹豫过后，还是问道：“Janice最近好不好，她……Daniel没对她怎么样吧。”

没想到Aiko说：“不知道，跟她不熟，那天婚礼之前我都没见过。反正Mai她们会管的。”

方荼难以理解：“你几乎都不认识她，为她做这么多？”

Aiko甩头发叉腰：“世界需要我主持正义，明白吗？光有你这种和稀泥的可不行。谁来惩罚坏人？”

方荼赶紧蹲下来给她鼓掌。

菲亚特启动时发出不亚于野马的轰鸣，和Aiko本人一样：小小的身材大大的能量。方荼意外之余会心一笑，从后视镜里对她摆摆手。

宁古塔市区边缘的工业区，立着个三层楼高的空心斜塔装饰，是三十年老店、意大利餐厅Frankie Tomato。家庭经营的自助餐厅，便宜实惠，学生最爱。方荼送周星原去跟同学聚餐，周星原下车前问他：“你不一起吗？”

“有事。”爱买楼花的Annie小姐又来活了，刚挂完电话，本来方荼也不是多喜欢吃意餐，他过去在住家吃得够够的了。“别傻乎乎的吃饼吃面，海鲜意面你就挑海鲜拿，知道吗。”

周星原失笑，“知道啦。”这不就是超市买菜把外层菜叶掰掉的行为，他做不来。但他不介意方荼这样想。要是方荼只想吃海鲜，他来吃剩下的面就是了。

“去吧去吧。”

方荼看着餐厅门打开，等候区的同龄人拥上来包围了周星原，才驱车离开。

Annie是方荼主动性首屈一指的客人，但她的佣金也不是好挣的。上个月她看上了一个新开盘的楼花，方荼第一时间要来户型图给她，Annie挑了两个备选。但方荼所在公司太小，没有拿到她想要的户型资源。每个新楼花开盘预售时，会分批次、照销售实力给各个经纪公司分配若干单元，这个时间段的价格是相对优惠的。等预售阶段的信息反馈收集完，公开发售时会调整定价。

五月方荼太忙了，确实没有百分百投入地去尝试争取。没拿到她想要的户型，Annie当时有点懊丧。但因为方荼态度特别好，她也没说什么，只抱怨了几句：“早知道你这边没有，我就去问别家经纪了。本来还怕你们两头都拿到的话，我同时买两个买不起。结果人家手里明确有，还让给其他人了，唉。”方荼道歉道得快隔着电话线给她鞠躬作揖了。

开发商新的一波预售楼花放出来，Annie又心思活络了。“Lucas，这次你到底能不能拿到？你家没有我就赶紧去问别人，不然又被抢光了。”Annie通讯录里的经纪可不止他一个，仅方荼知道的就有大公司中人，资源上很难竞争过。

“再相信我一次！”方荼咬牙，“我跟同事沟通一下，一小时后给你回电话。可以吧？就一小时，绝对不耽误你。”

走普通的申请流程恐怕不行了。少卖一个房不是大问题，但流失每年都买房的客户绝对是问题。

他驱车到公司，大步跑上楼一看，前台只有Nancy在。

Nancy反应很快，一看他的神色就说：“你找Olivia？她刚走，跟Lucas……那个Lucas出去了。”

“他们去哪了？”方荼跟上头说不着话，钱给谁挣都是挣，老板才不会在意一个单元是哪个员工卖掉的。这事他只能来求助自己唯一够得上的关系户Olivia。

“不知道啊，刚走！你去停车场可能还追得上。Olivia开蓝色的TT，Lucas好像是伊兰特。”

方荼谢过她，迅速转身下楼。楼外，正午的日照当头打下来，强烈的光照让他有点晕眩。跑到大楼侧面的停车场一张望，灰色的伊兰特正在驶出去。

他们可能是去用午餐。方荼心念电转，还是决定追上去：得罪同事就罢了，留住客户更要紧。野马撵个伊兰特不算事。

他飞奔到车旁，拉开门上车。才点火，有人敲他的窗户。方荼蓦然惊出一身冷汗：他太着急了，开车居然没注意到旁边有人。

“Olivia?你没走？”

Olivia指指对面车门示意他解锁，绕过车头坐进副驾。“不好意思！能不能耽误你一点时间？我请吃饭。”

“别客气，我也有事找你。你想吃什么？我请吧。”

二人在J-town的日料店落座，周围坐满了都是附近公司的上班族。Olivia点了盐煎青花鱼定食，方荼点了黑鳕鱼定食和蔬菜烤串。服务员转身离开，他看了眼时间，一小时的时限已经过了大半。

“你刚才路上说的，我差不多听懂了。”Olivia拿起桌上的冰镇柠檬水喝了一口。“你的客户要一个楼花的单位，但是公司没资源；这种情况通常需要去跟别的公司交涉，用我们的资源跟他们换。是这样吗？”

“对。而且很可能是用我们更好更多的资源才能置换。”

“那这就不划算了啊？为什么要换？”

方荼有点心浮气躁了，着急，但又没办法。“我知道，这有损公司的利益，或者耗费老板自己的人情。”

Olivia眉头嘴角都拧起，显然觉得荒谬：“你客户……就非要那个单位吗？”

方荼当然试着向Annie推销过他公司里现成的户型选择，过去一个月提了两次。但Annie就想要自己看上的那个，别的她都说不合适，不喜欢。她主意一贯很大。

“我不想失去这个客人。虽然她目前只买楼花，我们公司楼花的业务也不多。但是她每年、每年都有楼花成交。在加拿大，客户迟早会买house的，等她未来买mansion house的时候我希望她还是我的客人——她有这个经济实力。”

Olivia沉吟。“你确定Michael可以换来这个单位吗？”Michael就是他们大老板，Olivia的姑父。

“我确定，我知道哪家有这个户型。Michael当年跟他们老板是同期，有交情的。他们家规模跟我们差不多，但是主做楼花，平时没什么竞争关系。”但如何拜托大老板为自己去交涉，方荼编不出有说服力的理由来，现在只能尽力一试。

显然Olivia想的也是同一个问题。她盯着黑色的漆桌面看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Lucas，我这边也有一个忙需要你帮。如果你帮我，我……和Michael帮你就顺理成章。”她点开手机给他看照片，“为了表示我的诚意，跟你交底了，这是我女朋友。她还没毕业，我也还要念书，现在不是好跟家里坦白的时候。所以，你愿意先做两年我的‘男朋友’吗？”

这没有难度，绝对是自己赚了。方荼毫不犹豫，马上伸手：“合作愉快，‘女朋友’。”

Olivia嫣然一笑，给大老板拨电话，叽叽呱呱语速很快地讲粤语。方荼把楼盘名字和户型编号写在纸巾上，她拿过去念。

挂完电话，点的餐食也上来了。Olivia切回普通话，“我跟他讲，我在跟你拍拖，请他帮帮忙。如果他真的帮到了，我们再商量你要怎么帮我。讲真的，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么做合不合适，因为都没有跟我女朋友沟通过。你……是gay吧？”

方荼默认了。为了取信于合作伙伴，他也点开手机相册，模棱两可地介绍：“我家里人。”

Olivia放心了。她看着照片上含笑回避镜头的周星原：“哇，好靓仔。他几岁啊？”

“反正成年了。”方荼掩饰性低头吃饭。黑鳕鱼煎得相当好，皮下的油脂香得回味无穷。

送Olivia回公司，再到自助餐厅接周星原。一起聚餐的同学都走光了，他的朋友Martin陪他坐在门口。

周星原再次跨进后排，让Martin坐副驾，先送他回去。

Martin谢谢他们送他回去，方荼谢谢他陪周星原等。途中客气聊天：“你暑假打算做什么？”

“回国啊！后天就走，我太想家了。”Martin在他的住家吃西式便饭吃够了。“哥哥，你的homestay还有空房间吗？”

方荼笑，“没有了。”

“太可惜了，你家吃得那么好。周星原，去了新学校也要联系啊。今天加你的同学你都通过了没有？”

今天Alena如约也来了，周星原好几个同学认得她。大家心照不宣，都当她是周星原女朋友，很有眼色地没有挤着找他说话。吃完饭她先走了，同学才来问他的联系方式，说好以后还一起去打球。Angela进城约会去了，也好，但今后大概也没机会再见了。年少的相交，如果不是一直用力抓住，终会渐行渐远。周星原留学这一年也和国内同学淡了联系。不知为何，他竟感到告别是一种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