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 集体生活

分组讨论写题，钱越拉着周星原不撒手，就要跟他一组。旁边两个台湾学生走过来，刚想跟他们商量要不要一起，看钱越眼神莫名。

周星原先用中文讲了讲自己的思路，他毕竟在国内接受的基础教育，W大十年级、十一年级的数竞题也做过。张同洲很快跟上了，频频点头。周星原让他讲两句，他点着头说：“乍一看以为很难，读清楚以后就是做过的题嘛，换汤不换药。用英文描述得更复杂罢了，搞这么七拐八绕的。”

“对。对我们华人学生来说这边的数学题本身不难，只要题读清楚都会做。”这也是他初到宁古塔时能在学校跟上的原因，他的英文阅读能力比同龄小留要好。夏校第一天正式上课，就是一个适应氛围，小考不是摸学生的底，是向学生透上课难度和形式的底。

两个台湾同学昨天下午破冰活动时跟他们交换过名字，男生Will和女生Sophie，现在自然地就坐过来一起讨论。题面是英文，答题是英文，周星原的语言系统渐渐切换到英文状态。台湾同学看起来没有障碍，张同洲理解思路之后也能适应，没听清的就用中文问一句。徒留钱越在旁边干瞪眼：“你们不能讲中文……国语吗？”

周星原已经在写第三个小问了。“抱歉钱越，时间有限，我们先做完，你自己用在线翻译看一下吧。要是来不及你就先抄，有疑问等中午吃饭的时候再说。”他没心思照顾室友，毕竟大家都是拿着托福雅思成绩申进来的，钱越的英语不会真差，就算听说不佳、至少阅读应当是过关的。心理障碍要靠自己去跨。

钱越认命地坐在旁边抄起来，抄着抄着好像凑合也能看懂。他边抄边努力抵挡困意：倒时差昨晚失眠，今天还在犯困。

张同洲进度和周星原差不多，他写完第一个大题，抽空看了眼钱越。“你今晚要不要吃两片褪黑素，别再半夜起来折腾了。”他因为睡不着凌晨起来玩PSV，翻找耳机的时候把室友都吵醒了。

钱越打哈欠，“没事，不需要。”

张同洲和周星原异口同声：“你需要。”

钱越马上投降：“我需要，我需要。”

当天中午大家一起买了两个大号披萨，坐在校园长椅上分食，边商量着下午的活动结束后去买什么菜。几个男生都是独生子，十指不沾阳春水，周星原开玩笑问他们鸡有几条腿，钱越居然说“四条”。张同洲告诉他鸡只有两条腿，他受到了冲击。又疑惑着问：“那鸭子总得四条腿吧？”

其他人哭笑不得，“你还是负责吃吧。”

Will自告奋勇，说他可以做家传卤肉饭。周星原想想在超市能买到的材料，觉得可以。宿舍的厨房灶台是古早的蚊香状电炉丝，周星原在合租房用过，就中餐来说火力偏小。加上排油烟机看起来比方荼家那个还弱，爆炒别想了，只适合炖煮。“那今天你先做，我给你打下手。”学个新菜还能回去给哥哥做。台湾和方荼的家乡只有一水之隔，周星原猜他会喜欢。

他第一次过集体生活，感觉还不错。

第三天傍晚，几个男生买菜回来，发现宿舍里空的那张床位来人了。周星原正在厨房洗菜，先回宿舍用洗手间的钱越跑了过来：“咱们多了一个人！”

Will问：“多煮一杯米吗？”他拿着微波饭煲，淘完米已经要送进微波炉了。

钱越又跑回宿舍去问。过了一会儿再跑过来：“他说他没胃口，不用。”

周星原对Will说：“有备无患，多煮一点吧。剩的话明天早上炒饭。”

说不用的新同学庄睿穹，到开饭时又出现了。周星原没说什么，让张同洲多拿一个碗；厨具餐具都是厨房里现成公用的，炒锅是周星原前几天买的，饭煲是Will带的。他们端着饭菜一起回宿舍吃。

庄睿穹捧着半碗饭，吃得慢条斯理。他戴一副平光镜，颧骨上有几点淡淡的痘印，举止斯文。饭中大家给他讲了错过的这三天活动，他淡淡点头。

Will说：“睿穹，你以后也跟我们一起吃晚饭吗？我们每天一起买菜做饭。我和星原轮流烧菜洗碗，其他人平分菜钱。”

钱越和张同洲一愣，他们没想过确认这事，都住一起了这不是默认的吗？俩人都下意识去看周星原。

顺着他们的视线，庄睿穹也撩起眼瞥过周星原，“好啊，那我说两句。”

这语调，周星原听起来有点幽默了。这次夏校他重又接触到了国内学校里的各色人，这人的姿态像他小学时候的三道杠大队长，缩小版本的政教处主任，随时都能说两句。

庄睿穹说：“大家作为一个集体，分工合作、互相帮助。这很好。但是现在的模式还比较潦草，我希望再优化一下，能照顾到每个人的利益。”他看过来，“周星原，现在主要是你做饭吧？买菜你也不出钱？”

周星原吃好了，筷子一放：“是。有什么问题吗？”

钱越和张同洲感受到了桌子那头的某种气场，不由地同时往Will两侧挤了挤。平时温吞随和的Will眼中警惕又迷茫。

庄睿穹点头。“不是什么问题，就是这样对你也不公平。我不是说你必须出钱又出力，而是你劳动的价值不该简单被衡量。十块钱青菜豆腐你得在厨房干半小时，五十块钱大鱼大肉也是半小时，这样不对等，不公平。”

“哦。”周星原不想把简单的既定模式复杂化，但他也不想和谁对抗。“那你说吧，怎么办。”

“我的提议是这样。每个人先交五十美金放在我这里，买菜的时候统一付，用完再交一轮钱。买菜和下厨排日程表轮流值班，我们五个人，每个人每周买一天菜，下一天厨，刚刚好。”

听起来确实公平了，周星原还没说什么，钱越先举手：“我不会做饭，也不会买菜，怎么办。”

庄睿穹一笑，“周星原会啊。你们可以结成互助小组，你轮班的时候他陪你，他轮班的时候你也帮他。没问题吧，周星原？”

周星原笑了：“你可以安排他们三个人都进我的小组，我们四个每天一起买菜做饭，你每周交五十美金来吃就行，跟现在差不多。”

庄睿穹不悦，“周星原，你不要抬杠。我这么安排是为了大家好，统筹优化时间和资源。我们每个人来到这里都是平等的，没有谁应该听你使唤。”

Will见状不妙，捏着自己的碗低头起立小声说：“我先去洗碗了。你们宿舍的事你们慢慢商量。”说话间他把两边的碗迅速捎进手里，最后一探身把周星原的空碗也够过来，“我帮你们洗啊。白白明天见晚安。”

桌上只留下庄睿穹面前没吃完的饭碗。张同洲和钱越失去“碗遁”的机会，如坐针毡。

周星原也起身，去漱口。他摆出方荼式的“随和”：“我是没意见。要摊钱，我可以摊。要做饭，我也可以做。怎么排班才公平合理，你们有空慢慢排，排好通知我照办就行。不好意思，我还要练琴，不在宿舍扰民了。你倒时差好好休息，同洲那里有褪黑素。”

他提着琴出去，关上门听见里面一句“刺头”。

周行不回来，他正好去周行那里练琴。

一坐下就忽略了时间，抻抻脖子再看已经拉了快两个小时，天都黑透了，手机上有未接语音。周星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给方荼拨回去。他可以在路上聊天，避免被周行回来撞见。

方荼在那头懒洋洋的。“今天怎么样？”

周星原给他讲新来的室友。方荼大笑：“傻逼官迷。看其他人已经对你马首是瞻，心理不平衡。初来乍到不懂得先看清形势就挑衅，蠢货行为。这种人也就能在学校里横，全靠学生见识少好欺负。”

周星原组织大家一起吃饭本来是自己方便，顺手的事，又不为占便宜或者逞权力欲。对新室友的挑衅他也没怵，就是有点烦。

“烦就搬出去，别受气。”方荼已经在平板电脑上打开Airbnb，“我给你租个单间，免得练琴还来回跑。我看看……”

他总是能这样安慰到他，周星原感动不已。“好啦哥哥，不用麻烦的。我又没错，走也不该是我走。”

方荼在平板上拖动放大波士顿地图，大学城的价格显然比河对面高出许多，租两个月快赶上夏令营的钱了。“你不知道人能有多坏，不要让别人有机会给你穿小鞋。”

周星原迎着微微晚风走在路上，步履轻快，笑容难抑。“没事的，相信我。我自己搞得定。”本来就是小小摩擦而已。要是方荼自己设身处地也不会放在心上，只因为在这儿的是周星原，才让他草木皆兵。

周星原无欲则刚：无关紧要的人威胁不到他，随便折腾。

他该干嘛干嘛。第二天下午解散时照例说了句谁要一起去买菜，Will第一个跑过来。钱越和张同洲不敢看第四个室友，低着头扭捏地也跟来。做完饭还是在宿舍吃。等他们都洗漱完了，庄睿穹到很晚才回来。倒显得像是周星原孤立他。

庄睿穹服软得比周星原想的还快。这人自己吃了几天快餐，周末就若无其事地问他们：“你们今天干什么？要不要一起。”他也不看周星原，只是对着他的方向说话。

周星原大方坦荡：“我们去坐鸭子船，中午吃龙虾三明治，晚上看看唐人街有什么。你要来吗。”

钱越和张同洲明显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