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 Benadryl
——没套?
周星原带着不自觉的笑意回到宿舍。
三个室友目光炯炯地等着他。
“怎么了?”他看他们,怎么一个个都怪怪的。
“约会怎么样?”钱越第一个开口八卦。
“就是去听了音乐会,没什么特别的。”周星原把书包放在床尾,收拾自己的衣服准备去洗澡。
“还说没谈恋爱。今天那不是你女朋友?”
“不是啊。她是……我同学。”周星原不想细解释。对于保守的国内学生来说,他们的社交只有同学亲戚邻居,毕业工作后加上同事,却很少有“朋友”。“朋友”这个词在中文环境里仿佛有某种暗示,不是男女朋友,就是师长口中负面的“社会上的朋友”。生活只在家校两点一线的单纯学生并不理解哪来的“朋友”。周星原是在宁古塔有了朋友之后才意识到的。
钱越紧抓不放:“那她周末从纽约飞过来找你呢!”
张同洲和庄睿穹也点头附和。这关系必定不一般。
周星原无奈,“她来看演出,顺便捎上我,真不是为了见我。你看人家随随便便周末飞一趟的家庭条件,看得上我吗?”
室友们疑惑放下了,钱越还有点失落。“哎,本来想问你,如果她单身的话,我能不能追……”
周星原啼笑皆非:“你怎么追啊!都不在一个地方。”
“……聊QQ?”
另外三人都大笑起来。周星原以前在国内,去网吧上网时会挂着QQ,出国后就用得很少了。一来手机性能不适合开着,二来旧同学都在奋战初三,没什么可聊的。方荼给他换了手机装上微信后,他就彻底没上过QQ了。如今他时隔半年再次登陆QQ,加上了三个室友;也不知道等回去宁古塔,还会不会再聊天。
周星原边洗澡,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在外面扯闲篇。钱越还惦记着怎么要个联系方式,张同洲劝他不要,觉得Alena是台湾人,加上了也很难聊到一起。
前几天钱越把Will差点惹哭:他要Will说“台湾省”,Will说台湾就是台湾,你们平时说江苏、山东,也不会说江苏省山东省啊?钱越于是义正辞严定性Will是台独分子,把Will给指责懵了。周星原打圆场,说Will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中华民国,你的观念他不理解,不要为难他了。钱越想拉另外几个一起给Will搞爱国主义教育,Will个性温吞回避,被他吓得眼泪包在眼眶里,周星原赶紧把落单的台湾同胞送走。
回来他跟钱越谈,能不能不要把你的观点强加给别人?求同存异做朋友行不行?
钱越头铁:可我是对的!
周星原拿他没办法。
今晚钱越痛下决心:“如果台湾女生不支持一个中国,我跟她就是没有未来的。”
方荼借着手机的灯光,摸索着沙滩边陡峭的木扶梯,回到营地区域。
这个营地里大多是固定拖车或房车。车主买了季票,五月初营地一开,就停进来,还一番装饰打理。挂国旗是最常见的,还有各种造型的led灯牌和花园装置,个个都打扮得热热闹闹,像看节庆游行的花车。此时像儿童乐园般的装饰灯寂静亮着,大部分营地并没有住人,主人并不因为投入了成本就把自己困在这里。
方荼看着高大的椰子树灯感慨,真放得下啊。他做不到。就像许多人吃自助会想吃够价值,如果他有一个出力供养、精心打理的地方,他指定要天天蹲在那里不挪窝才能回本。
Jeffy和朋友们在篝火边围坐聊天。吊着天幕的绳上挂着小收音机,在电波杂音中,响着音质全瑕但依旧轻松快乐的老歌。
方荼悄悄坐进空位。
“你回来了。要棉花糖吗?正好烤完一个。”女生Diana问他。
“要,谢谢。”他接过对方递来的长铁签,是烤棉花糖专用。
棉花糖在火里一滚,外表焦成脆壳,内里融化流心;用两片全麦饼干和一片巧克力夹住,烫呼呼的棉花糖融了巧克力黏到一起,这种露营专享的夹心甜食叫s'more。
Diana协助他夹了一个s'more,新鲜热乎乎的吃着很香,只是连方荼都觉得甜:加拿大人实在太爱吃甜了。国民咖啡品牌Timmy的经典饮品Double Double,意思是咖啡里加双倍糖双倍奶油;更甚者会点Triple Triple。
“我想来杯咖啡。”方荼闻到空气里残余的咖啡味了。
“你别喝了,太晚了。”Jeffy劝他,连柴都添完最后一波,这几根烧完后篝火也该熄了。
方荼失眠几天了,加上胃痛发作后节制至今,现在特别馋咖啡。“没事,我本来就睡不着,有剩的底加水涮涮给我喝点也行。要是有咖啡我还能再来几个棉花糖。”
Diana见他隔着外套挠胳膊。“Lucas,你被蚊子叮了吗?”
“去了湖边。有段路好像有蚊子。”他摸了摸颈侧的存在感,那儿也有两个发硬的肿块了。
坐在他身边的Adam打亮手机灯光,帮他照近看了看。“肿得厉害。你是对蚊子过敏吗?别挠了。”
方荼小时候住在临河的低层居民楼,确实夏季常被燠热和蚊子困扰难眠。宁古塔市区蚊子很少,他都多少年没被叮过了,早知道喷点他们带的避蚊喷雾。意识到肿包存在后更痒得厉害,他上挠下抓。
Diana去车里拿包。“我带了药。”
方荼以为是花露水一类的外用药,却见Diana从包里拿出了一板药片,Benadryl。“你吃一片,可能失眠也治好了,这药有犯困的副作用。”
听起来不错。他吃完药片,很快见效不痒了。
次日方荼醒来,天光已经大亮。Jeffy不在身边,他拉开帐篷门的拉链,把自己的洞洞凉鞋丢出去。帐篷外面,夏季早晨的空气湿润清凉。
“早啊Lucas!”Diana热情地同他打招呼,“你睡得好吗!药是不是很有效?”
“早。太有效了,非常感谢。”方荼都没意识到是过敏药的副作用,还以为是自己下午跟他们去走步道累着了。昨晚吃完药不到二十分钟,他就感到前所未有的困倦,几乎马上要晕倒。他赶紧洗漱进睡袋去了,受伤以来第一次闭眼就着。
“对吧。有一次我侄子花生过敏,我带他去药店买这个药。还没走出药店,他就在我肩头睡着了!”Diana笑着把嵌在一起的纸盘子分开,她寡言的丈夫正在卡式炉上融化黄油煎土豆块。昨天大家从步道回程时买来,同袋装冰块一起放在保冷箱里的。“你吃煎蛋吗?”
“要的,我还想要很多咖啡。Jeffy和Adam呢?”
“他们去湖边了。你去喊他们回来吃早饭吧?”
“没问题,我刷完牙就去。”
方荼拿着自己的牙具去对面的水龙头刷牙,边刷边环视周围的营地。古早的营地往往没有铺设电路,新开辟的营地都有电,但地块也更紧凑。他们的这个介于两者之间:在接壤的几块位置中间立着插座柱子,供周围一圈营地共用。水龙头设置在路边,是这一段路十几块营地共用的取水点。水龙头下方钉着一个标志,示意禁止在此洗餐具。没说不能刷牙,方荼就懒得走去洗手间了:他不想被草地露水沾湿洞洞鞋里的袜子。
Adam和Jeffy并立在湖滩,沙子和小卵石交接的地方,Jeffy身上裹着Adam昨天那件红黑两色的格子外套,风吹乱他的头发。
方荼没有喊,只是站在他们后方的木阶梯顶上,远远看着。尽管那两个人之间还有距离,他看得出来,他们昨晚在一起。那是一种——只存在于性关系存续中的张力。
他怎么打扰呢,不舍得打破。他见过那么多婚礼,甚至等回去宁古塔、顶着这个破鼻子还有一场。但这样眷恋情深的爱人却不多见。如果那两个人之间有红线,一定粗重到比自身都沉。
方荼不禁去想,Adam是用什么心态在和自己相处啊。他们两个能不能好好承认这份感情?
一条欢快的金毛从东边跑过来,主人牵着绳在后头追。这片不是允许无绳的狗狗沙滩,但带狗露营的人还是不少。Adam摸摸跑到跟前撒欢求玩的金毛,跟狗主人聊起来。Jeffy一回头,就看见方荼在阶梯上。
“要吃早饭了吗?”他大声问。
方荼点头。
“我们就来。”
方荼给他比划了一个“OK”,转身回去了。
吃完早饭,Adam主动提起垃圾去管理处旁边的回收点,顺便补两袋今晚点篝火的柴。他走开后,方荼端着第二杯咖啡问Jeffy:“你不一起去?”
Jeffy无语地看他。
方荼莫名地:“啊?”
“你看出来了?”
“关于你们又睡到一起的这件事?看出来了。”
Jeffy气恼,但这次气恼的点不太一样。“你为什么没带着套?”
方荼无辜:“为了致敬我和你纯洁的友谊?”Jeffy早和他说过,自己同Adam的第一次就是发生在露营的时候,两个对开的信封式睡袋间。他怎么可能在同一个地方、人家初恋重逢的时刻跟朋友做?
昨晚他嗑了过敏药,早早睡得跟猪一样。附近营地有几个大爷弹吉他唱歌,Jeffy和Adam还不困,就循着声一起去凑热闹,天南海北聊到深夜还喝了大爷的冰啤酒。半听啤酒也没多少酒精,但在午夜的月色下、寂静林地中走回来,两个人又不知不觉吻到一起。Jeffy到自己帐篷里一摸,方荼丢在枕边的腰包里居然没有套!
“所以?你们就……抱歉抱歉!”方荼哭笑不得。“都怪我,一点作用没发挥出来!”
Jeffy怪他也没用,“算了。”
方荼补救:“今晚我去给你们买!”
要不是他鼻子上那块纱布,Jeffy现在就想给他脑袋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