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去岛上

次日方荼醒来，周星原已经在做早饭了，头发还带着水汽。“你去楼下了？”

“嗯，跑了半小时，游四十分钟。”两个月没游泳，游完神清气爽。今天还有事，不能玩太久。吃完饭他再临时抱佛脚练会儿琴，就该进城见老师了。

“累不累？”方荼如果不用在这个看脸的世界靠跟人打交道赚钱，他是一分钟都不想在健身房多呆。

“还好。”周星原在夏校期间也自己早起晨跑，跑到后来室友们都不再说他装了，毕竟为装而装的人不可能那样坚持。运动可以激活身体，他体验过内啡肽带来的那种一整天高精力高效率、事事得心应手的舒畅感就很难不持续。另一方面是，以方荼的自恋和挑剔，他不觉得哥哥会欣赏没有力量感的人。

方荼去健身房是得过且过加小聪明钻空子：他发现休息几天后猛地练一次视觉效果最好，所以只要热量不过分超标，他就一周两次，得过且过。熟了以后连Jeffy有一回都吐槽他：你要是再让我自己动，下次就别来了。

这会儿也不知道Jeffy和Adam怎么样了，明明露营时已经睡在一起，从营地离开那天又扭扭捏捏的。

今天还是方荼开车，把周星原放到黄筠公寓楼下，他自己先去办别的事。

黄筠的教法跟Alex很不一样。周星原在婚庆乐手夫妇那里，学的是速成。反正家长大多也不懂，觉得孩子会拉的曲目越多越是“学到了东西”，所以他们在能拉流畅的基础上一曲接一曲地教；有考学的要求，再针对性地练熟一两个。周星原和一些成人学生求的是转化实用，所以学的练的就是婚庆或其他兼职场合的曲目。

黄筠要求了解、思考，知行合一、内外兼修。周星原到了她手里，先被调整了姿势动作，然后让他聊都听过些什么、喜欢哪些音乐家的风格，带他听同一曲目不同版本的演绎，分析后才开始练。过去的近两个月，除了和Alena的表演曲目，周星原唯一练的就是当初第一次见黄筠时拉过片段的RV531。

“好多了。”周星原收了弓，黄筠点头。“你开始学会练琴了，这才是练琴。周星原，我们不需要更多地铁站艺术家，你现在要学的是理解音乐。”

周星原似懂非懂。

“来吧，谈谈你对这个曲子的感想。”

“我……”周星原一时语塞。RV531三个乐章，全长只有不到11分钟，独属大提琴的部分更短。就是这几分钟的内容，他从听到想，到反复练习，硬是磨了六十多个小时。“老师，我说不出来。但是上星期我去纽约，跟Alena一起练习的时候，比七月第一次碰面的时候配合好得多。甚至有些自己的缺陷在上个月的当下我是听不出来的。”

黄筠嘉许地点头。“对。这就是你的收获，是只能从大量练习里自己体会出来的东西。要练，也要想；要想，也要练。你可能会觉得以自己现在的水平跟Alena合作很难。但有她这根标杆，你能在缩短差距的时候看到自己如何进步。”她难得开个玩笑，“这就是起点低的优势。”

周星原也垂着眼应和：“我明白。怕什么真理无穷，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

方荼用腻子把纱网糊到墙上，四周抹平刷实，再挖一团抹开刮匀，薄薄一层将纱网覆盖。这手艺还是过去整修自己出租房的时候跟着师傅学的，小活儿就不用花钱请人了。

“放两天，等干透了你用那个油漆和小滚轮自己再刷一下。刚刷上去颜色会不太一样，干透了就好了。”

Aiko看着洞在他的瓦刀和小刮刀下逐渐又变回墙，心终于踏实下来。“差点以为没法退租了。”

“你上网搜，很多补墙洞的教程。”这不是租房都得会的吗？怎么轮到方荼一个职业房东来给这房客刷墙啊。

Aiko也不是没搜索过，“搜到的都是补钉子眼，哪有教程教留学生补碗大的洞啊。”

方荼大笑：“也没有留学生会在墙上砸出这么大的洞！你真是人才。”

Aiko拱手：“承让，你才是你才是。弟啊，你刮刀用这么好，怎么不学个油画？”

方荼随口敷衍：“你当谁都念得起美院。”

“你要是学了我这个专业就挺好。我比较想学策展。”

“你先把我的餐厅策出来。”

“这不是今天就带你去看吗，别急。”

方荼手机提示音一响：“时间到了，我得去接我弟。一会儿码头见。”

Aiko毫不见外，“一起去嘛，你弟就是我弟。开我车就行了，我车小待会儿好停。”

周星原接到方荼的信息，让他到楼后的访客停车位。过来一看没找到野马，只见方荼钻出一辆菲亚特，探出头冲他伸手：“这里！”

这车也太小了，周星原都不确定自己和琴进不进得去。

方荼下了车，边放椅背边给他和司机介绍：“这是周星原，这是Aiko。”

“你好Aiko。”周星原看她有点眼熟。

方荼口无遮拦：“没礼貌，叫姑姑。”

Aiko反对：“太老了，不要！”

“别啊姐，别乱了辈分。”方荼指示周星原进去后排。这后排比他的野马还小，高中生得斜着坐。

Aiko看着大提琴，想起来了：“我见过你吧？方荼，他是不是上次婚礼拉大提琴那个？”

周星原还没想起来她是谁。方荼给他们重新介绍：“周星原，我的大提琴手。Aiko，那次婚礼的伴娘，现在是我姐。”

周星原再次对方荼的社交感到不解，为什么做个婚庆还能搭上人家的伴娘？什么时候就这么熟了？

方荼来的路上已经跟Aiko说好：可不能给他弟泄露他遇袭的事。只要Aiko不说漏，周星原是无从知道的。

小菲亚特停在码头对面大楼的地下停车场，方荼帮忙接着琴协助周星原钻出来，大开空头支票说今后一定买个SUV，不让儿子再受两门车之苦。三人步行去买了轮渡票，两张成人、一张Youth。除了之前往返机场，这是周星原第一次乘船上湖心岛观览。

“我们坐哪条线？”周星原问。

Aiko指着地图：“餐厅在东岛。但是我们坐船到中心岛，然后骑自行车过去怎么样？”

方荼有点心动，他上次跟Nathan来的时候就见到骑自行车的游人了。但还是问了句：“时间来得及吗？”

“来得及，保证来得及。我想骑岛上的自行车很久了！”Aiko积极怂恿，“你看今天天气多好！”

周星原警惕地看了眼这个突然就和方荼走得很近、过程缘由又被语焉不详刻意遮掩的异性。Aiko察觉到他的视线：“怎么了弟弟，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周星原嘟哝着往方荼身边靠，“哥哥你想骑车吗？”

“你想骑啊？那我们就去。”

船来了，一行三人全票决定上了去中心岛的渡轮。

渡轮上下两层，层高不高，方荼伸手就能摸到天花板。环着船的两舷是一圈座位，也有些乘客不坐，跨着自己的细胎自行车倚在墙边。湖心岛是骑车的好去处，downtown居民不乏自带单车专程上岛骑行的。

周星原坐在窗边，看着渡轮驶出码头调整方向，downtown渐渐展露它的天际线。最醒目的地标电视塔，其下白色拱顶的棒球场是宁古塔蓝鸟队主场所在。央街在建的超高层，各大财团所在的金融区的楼群，水边的湖景公寓。点缀在湖岸边缘，绵延的绿色是水滨的公园，向远方延伸至与天际线交融。湖畔泊着供人参观的中古帆船，远处的水面上还有往来的私人帆船和游艇。

方荼从楼梯跳下来。“周星原！你不上去看看？来我帮你守着琴。”

“楼上有什么不一样？”

“楼上高……呃，好吧，差不多。”方荼在他身边坐下。“小孩子能不能可爱一点？你都没有好奇心吗？”

周星原笑了。“你都说差不多啊。”

租赁点有四种车，单人自行车、前后双人车、左右双人车、两排四座车。

方荼一看招牌上的价目，就去掏钱包：“Aiko骑单人的，周星原跟我骑双人的。”

Aiko大声反对：“Why! 不行，我也要骑双人的。普通自行车为什么要来岛上租？”

周星原已经领会了方荼的思路：“姐姐，一辆单人一辆双人，加起来比四人的便宜。而且你看这里，双人自行车要求身高五尺五寸，单人的限制是八岁以上。”

五尺五寸是一米六六。Aiko离一米五六都够呛，她只能骑八岁儿童款。

“咳。”方荼觉得有点残忍，但是北美这种地方……很多东西就不是给东亚小身量设计的。他也遇到过客人抱怨房子流理台太高，要坐在高脚凳子上炒菜。“Aiko，你要是不想骑，我们就租四座的，你坐后排顺便帮我们扶一下琴。”

周星原在右，方荼在左，Aiko和琴在后排。用力蹬动之后，再踩两下，周星原就合上了方荼的节奏。两个人在脚踏车的红色顶蓬下，轻松快乐地吹着小风，沿着岛上的道路往东行去。听着右侧方传来的湖浪声，头顶的鸟鸣，满眼晴空绿树，再惬意也没有了。

“Aiko，后排怎么样？又能看风景又不费力气。”

Aiko一手抱琴、一手紧紧攥着栏杆，欲哭无泪：“我踩不到地……这车为什么这么高啊！”

前排方荼没良心地大笑出声，周星原也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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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gle说是胡适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