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良友记

“你确定露营还要带着？”方荼看着周星原的琴盒从房间里提出来。别人露营带吉他口琴非洲鼓，哪有带大提琴的啊！

“老师说每天都要练。三天不练太久了。”

方荼无法反驳，由得好学生把琴在后排地上放稳当。

后备箱完全装满了。有些是跟Jeffy他们借的，大部分是方荼自己买的。露营地他订在了往西两小时四十分钟的休伦湖东岸，完美路过W市，顺便还能找徐安之吃个午饭。

方荼开车，周星原坐在副驾戴着耳机听网课。网课内容是Will分享给他的，俩人在Facebook上加了好友。室友和饭搭子们当时把联络方式加了个遍，周星原还建议钱越注册一个新邮箱，Gmail不好用就Hotmail，126都行，以后自己联系学校什么的正事不要用QQ邮箱。钱越问他为什么？周星原也说不上来，这是叶老师给他讲的。张同洲抢答我知道！因为QQ邮箱的附件太大，其他邮箱收不了。几人又抱怨了几句西方不与中国接轨，徒增麻烦。

两个月前。

“这你看不懂？”Tracy眉毛都竖起来了。

徐安之瑟瑟发抖：“一半一半……”

“一半一半就是不懂。”Tracy烦躁，“姜柠干嘛把你塞给我啊！”

徐安之缩在椅背上端坐，忍住了没把手塞腿缝里。“翠翠姐，你教我我肯定好好学。”

“翠翠也是你叫的？”Tracy惯性地正要骂他一顿再说，突然瞥见导师走过来，立马起身换了张脸：“教授早。”

“早，Tracy。这位就是你在本科生里找的助手？”

“对，来帮忙跑跑数据。”Tracy踹徐安之的凳子腿，徐安之赶紧跳起来自我介绍。

“我好像见过你。”教授看着徐安之，若有所思地搓下巴。

徐安之哪敢说话！

教授点点头，没再说什么，鼓励了两句就走了。

其实不是来跑数据，就是来给他刷脸的。但徐安之也不能什么都不学，只能在不给Tracy拖后腿的情况下尽量努力：姜柠说Tracy导师的方向已经是对他来说最容易上手的了。

于是徐安之二十年来，头回暑假一天没玩，不是跟着Tracy蹭课学习，就是看书做题读paper。跟了两个月下来，搞得Tracy男朋友都有意见了：这小胖子哪来的？

事实上，徐安之现在已经不太胖了，累得只剩脸上有肉。只不过W大人对他的印象还是停留在三年前刚入学的时候，被鹅追着啄、成了网络梗图的样子。Tracy抱怨，哪有人找男朋友找了个meme啊？但徐安之偷着乐：她说我是柠柠的男朋友！

东道主徐安之在良友记招待了大半年没见的朋友。方荼绕着他转了半圈：“老徐，你瘦了哎！”

“已经在努力吃了。”最近教授终于认出他是谁了，还对着至今流传的表情包评价道：胖的时候可爱。

方荼周星原听完这份缘由，对视一眼，目光回到徐安之。方荼说：“胖了就能给你offer吗？”

“可能不行吧……”

周星原结合自身经验：“适当锻炼可以帮助你有体力学习。”

徐安之可是知道他练一个月就敢跑半马的事。“你所谓的‘适当’锻炼不适合我。”

他们点了三人份自助任食，良友记作为W市中餐扛把子，虽然菜色不多，但价位堪比世嘉堡，算实惠的。另点的饮料选择也少，没有华人区常见的豆奶、酸梅汤、杨枝甘露之类，只有沙冰和听装软饮。周星原看完菜单，掏出了带的保温杯，给方荼倒上家里自制的热柠蜜。

徐安之点了芒果沙冰，犒劳辛苦的自己。“怎么样小周。夏校好玩吗？我当初一心考W大，夏校也是在这边上的。亏了，都没出去旅游。”

“很有收获！”终于有个人能和周星原聊学习了，他讲起自己跟不同来历的同学交流不同的生活学习经验、在波士顿和纽约旅游去的景点。最后说到他开始学AP了，准备秋天去申IB。

方荼往两个人碗里分涮好的牛肉和丸子，一言不发。

徐安之以为自己就够努力了，听到周星原打算考完九门AP再读IB的分享后，陷入沉默……他在自己红彤彤的蒜油腐乳碗里蘸肉吃，吃完了叹一口腐乳味儿的气：“哎。要是我十年级的时候有小周这种觉悟，还用大四来抱佛脚？”

方荼这才嘴毒地冷嘲热讽：“可说呢？要不是有个比你优秀太多的心上人，你现在还在混日子。”

周星原瞥了他一眼。

徐安之问：“小周，你AP考哪几门？大学专业有方向了？”

“学建筑。”周星原小声说完，低头吃肉。哥哥给他夹的，不要放凉了。

“为了方荼是吧？”徐安之谴责地看向方荼：“又一个！”

两个人心里登时都警铃大作。

“还有谁？”

“哪来的又一个？”

徐安之做作地捂嘴：“我错了，我什么都没说，吃肉吃肉。”

周星原意外地坚持：“还有谁学建筑了？”徐安之不敢看他，肯定有鬼。他转向方荼：“为什么别人能学，你还不让我学？”

方荼引火烧身，被徐安之的小聪明搭配小心眼气到，给他的蘸碟里加了一勺辣椒。

“要不要这么幼稚啊！”徐安之把辣椒撇出去。

周星原想了片刻，语出惊人：“是不是Mikha。”原本只是猜测，说出口后，连自己也笃定了，“他是T大建筑系的。对吧？”

这下两个大人才惊住了。徐安之问：“你怎么知道他？老方，你不至于把炮友挨个都拉出来给孩子补课吧！”

方荼更是莫名其妙，Mikha不就那次婚礼后跟周星原在车上见了一面，俩人连名字都没通过啊？

轮到周星原故作高深，做作地给他们俩分油豆泡：“吃菜吃菜。”

方荼喝了口开始变温的柠蜜，蜂蜜下咽后在口中留下酸味。既然孩子知道，索性说开比较好。“他外公是犹太人，炒房地产的，在东约克有一条街。”其实是一条街差两间，他外公年轻时候挨个店面收购，有两家就是不卖；因为不圆满，老人家耿耿于怀半辈子。

Mikha的哥哥读经济、姐姐读管理，他被家里安排了读建筑。自己并不喜欢，天天只想跑出去玩。在兼职的地方跟方荼搭上以后，起初要好的那大半年给他讲了不少自家的经验；方荼经年在华人的圈子里打转，见识到其他族裔的视角不同，颇得思考。是以当时还跟徐安之感慨过这事。

“他家里人都在自己公司工作，他大概也不知道普通建筑毕业生的从业前景。不然我怎么都不会跟你说学这个啊。”方荼后悔怂恿周星原学建筑已经悔了一个多月，他哪知道孩子这么犟。

周星原坦陈：“六月我跟同学去看游行的时候，看到他了。他还跟我打了招呼。现在想起来，他当时穿着学校的文化衫，背后印着院系。”在宁古塔这个小地方生活，你能在downtown遇到任何熟人。

徐安之贱飕飕地摇头，“看吧。你哥这个人，不仅只睡好学生，对他没用的他还不愿意多睡。”

方荼调转筷子末，把桌上那坨辣椒又放进徐安之的蘸碟里，徐安之吱哇乱叫。

终于两个幼稚的成年人掰扯完了，徐安之也听方荼说了反对学建筑的理由，他提问：“小周，如果没有方荼，不考虑学费和收入，你自己有什么理想吗？”他给方荼递了个眼神。

周星原用纸巾擦擦嘴角：“无国界医生，或者战地记者？”

本来想引导他“做自己”的大人们无语凝噎。方荼认命：“算了吧，儿子，还是学建筑吧。”

离开W市再出发，剩下的一百三十公里乡间高速就不着急开了。周星原换到驾驶座，让方荼休息，免得他饭后犯困。

“方荼。”他犹豫再三，“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说。”

“你记得Angela吗？Alena的妹妹。”

“嗯。怎么了？”

“她谈恋爱了，在跟一个T大的男生约会。那次去看游行，Alena在路边看到Angela的男朋友，她指给我看，我发现跟他一起来的是Mikha。那个男的——”周星原觉得难以启齿，“他们俩之间挺亲密的。Alena可能没在意，我也不知道要不要说。”去围观游行的人太多太挤，要不是知道那俩人中有一个不直，周星原也未必会往那边想。因为不愿意在方荼跟前给Mikha刷存在感，这个疑问他已经憋了两个多月。Angela是被骗了吗？

方荼听懂了这个嫌疑关系，心中就翻上怒意。“Fu……你跟她们说啊？现在就说！”

“我怕误伤好人……当时那个气氛，可能一时冲动，不能证明什么。”周星原有点意外，方荼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今天怎么这样过激。

方荼直接拿起周星原的手机，熟练地用自己的生日解锁，周星原意识到后猛地一惊，头皮发麻。但方荼已经点开通讯录，在最上方找到Alena了。

“哥！你先不要……”

“嗨，周星原？我今天刚回来！”Alena接得很快。

方荼看了驾驶座上脱不开手的高中生一眼，拿着他的手机就讲起了电话。“嗨Alena，你好。我是周星原的哥哥，我们见过。”

Alena意外怎么是他打来，但惊讶后还是礼貌地问了好。

“是这样的。周星原在开车，我来替他说。你妹妹还在跟那个T大的约会吗？你和周星原在游行那天碰到的人。”

“是的。”Alena不解，“他们今天还出去了。怎么问这个？”

“这人大概率玩得很开。我给你发一个号码，是那天跟他在一起的朋友，如果你妹妹介意的话，你们可以求证一下。当然如果小姑娘自己觉得无所谓，相处就是买个开心，那就当我没说。”

周星原在旁边安静地听着。方荼自己算不算“玩得开”？他以为他不会……他以为他既然相信人以群分，会更宽容自己的“同类”。

Alena渐渐理解了他的意思，犹疑地说了“好的”和“谢谢”。

方荼淡笑了一声。“是我该谢谢你。感谢你一直以来给周星原这么多帮助。期待下个月跟你见面，我还有朋友想介绍给你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