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 新学年

九月的第一个周一是劳工节假日，宁古塔的中小学一贯从那之后的周二开始新学年。高中的学区范围大，学生们步行的骑车的都有，也有许多家长担心交通安全而开车接送。新学校第一天，方荼怕不好停车，特地比平时更加早起送孩子。

周星原从健身房晨跑回来，看他那个困劲都于心不忍。“明天我自己早点出门坐公交吧。”

方荼把咖啡灌下去，像闷掉什么苦药：“没事。能送几次啊，再过三个月你就自己开车了。”家长群里经久不衰的抱怨总是孩子不开窍不学习、或青春期孤僻叛逆不再与父母亲近，令人落寞无奈。方荼想想自家孩子乖巧体贴，作为家长难道不该感恩知足多加照顾？

周星原五分钟冲凉出来，早饭已经摆好了，便当包也摆在餐桌上。“装了什么？”他打开看。

“午饭没给你盛太多，去看看学校餐厅怎么样，如果跟同学一起就别吃家里带的了。我给你装了点零食，去学校分。他们都同学一年了，你是新来的，自己机灵一点。如果第一天没交到新朋友也不要有压力……”

周星原截住他的碎碎念。“想太多了哥哥。别操心，我搞得定。”转学怕什么，完全陌生环境的留学都度过来了，方荼就是太紧张他。周星原打开便当包看，一些小包装的芝麻脆片，一包大白兔奶糖，还是方荼自己喜欢的椰子味。他拆开包装，先回扣一颗给哥哥，方荼笑纳了。

送到学校门口，周星原看起来毫无心理负担地下车摆摆手走了，方荼停在外面目送他。像是知道他还没离开，高中生在楼门前又回头跟他摆手。方荼才打手势让他进去，自己打灯换挡。

这儿的华人浓度比他们原来高中还高许多，校门口一时堵着许多奔驰宝马保时捷特斯拉，放眼望去最次的也是CLA，连日系车都少见，方荼的野马在这完全不显眼。学生们看起来也个个都是殷实人家的孩子，名牌大学预备役。方荼满意地想：虽然周星原说十一年级还要申请去更好的学校，但这一年也不是白上的。就得这种好学校才配得上我儿子嘛。

夹在早高峰的车流里南下，他预约了上午十点去看房。

房子位置乍看不错，离央街很近。周围刚开始二次开发，有两个新楼盘，楼花已经卖完了，还没动工，不清楚施工中和建成后对周围的噪音和遮挡影响。但新楼会有底商，餐馆超市，对社区发展长远来说自然是好的。

方荼早到了，先开车在周边逛了逛。离高压线的距离略近，有的买家会介意。片区优势是房子普遍地块大，有几排的深度甚至达到三百尺——宁古塔房子的地块深度普通是一百到一百五十尺，越靠近downtown越小，市区八十尺甚至五十尺也有。这样大的地块，又靠近央街，将来如果不被规划成公寓，迟早也会被个人炒家翻建。

时间近了，方荼把车停进待售房产的车道，拿着卖方经纪发来的密码去钥匙盒里取钥匙开门。

这一栋面积不大，里头户型却没有好好往实用设计，空间和动线简直叫人摸不着头脑。看了外墙和地基质量都还可以，但户型却怪得得把隔墙全打掉重新做才好住人，但哪怕大型翻修也难解决层高逼仄的问题。这房的网图拍得很好，广角显空间感、取景扬长避短完全没看出户型缺陷，打光和后期比Peter拍的婚纱照亮得都狠。方荼也算是被照骗坑来的，哪知道硬伤这么大。

从短平快的flipping视角来看，简单装修对价值提升的意义不大了，整体重建在这个位置又不是当下的选择：豪宅只在豪宅区卖得上价，没有豪宅买家会选择当下都是老破小的街区。除非把这块地在手里摁到楼盘建成、整个街区都发展起来再翻建，否则意义不大。

他还没有闲钱去持有太长时间的地，这个不行了。方荼做出判断就快速下楼，去看下一个房。

中午时分，他赶到公司附近的韩国餐厅，今天约了Olivia吃饭。“女朋友”已经正式从前台离职，要继续深造了。

“Nancy调去财务那边了，Michael说你以后找她对接就可以。”

“有新前台了？”

“对，已经来了两周了。你最近都没去公司？”

方荼受伤之后，这几个月就没去公司现眼。客户对他的伤情不会多想，但公司是长期的社交场所，不宜宣扬的纠葛他还想低调些敷衍过去。

赠送的小菜快要吃完，上正餐的服务员把碟子撤下去添。他点的石锅牛肉拌饭和豆腐大酱汤，Olivia面前一盘凉拌红薯粉条，他看着都饿。

“你们男生吃好多啊。”

“是哦。你们女生省钱了。”方荼跟她熟了，现在举止随意许多。大概也因为对彼此都无性吸引力，本能地懒得装扮自己。她今天妆都没化，顶着发际线一个红痘痘就来了。

“今天找你是想商量个事情。你感恩节长周末有安排吗？”

北地入秋早，南瓜熟得也早，加拿大的感恩节比美国早一个月，今年的在十月中旬。方荼从来不是会做长期规划的人，努努嘴示意她继续说。

“我假期想去趟蒙特利尔。”

“见你女朋友？”

“对。你能陪我去吗？这样我跟家里方便解释。”

方荼想了想。“她在M大？”

蒙特利尔所在的魁省是法语省，但M大作为全国顶尖院校，是个英语大学。M大拥有全加历史最悠久的医学院，不能说最好，但也是最好之一，算是华人父母望子成龙的理想去向。周星原不是提过无国界医生？至少是不反感学医的，可以带去熏陶熏陶。说不定呢？

方荼这就拍板了周星原的节日活动：“行，开车去？我带个人。”

Olivia幽幽地：“哦——？”

方荼倾身盯住：“别在他面前提我受伤的事，他不知道。”

“没问题。”Olivia慢慢搛萝卜片吃。“他这两个月不在？”

“暑假去美国上夏校了。”

听见“夏校”二字，Olivia咬着筷子磕了牙。“他到底几岁？”

反正都要见面，方荼也不遮掩了，“十六岁半。现在上十年级。”

还以为是上镜显年轻，居然真是中学生！“你……”Olivia难以置信，“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方荼喊冤：“不是你想的那样！”

Olivia不听他狡辩，嫌弃地撇嘴摇头：“难怪人家说男人不管自己多少岁，永远喜欢十八岁。”

学校年年重新分班，但一路从四五岁同学上来，同学区同一届学生们大都彼此认识。每年逐渐增多的新移民转学生和小留才是新鲜血液，今天跟周星原同来的新生就有三个，都是华人。老师安排他们分散坐到大家中间，但课间以坐在一起的两个新生为核心，几人自动就围上了团。周星原好歹已经来了宁古塔一年，自然而然地跟老学生共同给这一小圈介绍起学校的模式，隐隐又成了组织者。

有人发问：“我听说要做义工。去哪里找义工工作啊？”

周星原想了想叶老师他们那儿，似乎不太好介绍给这些毫无经验的新生。连拉了Alena入伙，在方荼为他受伤发火后他都意识到了不妥。这些新生还有他自己可能都需要一份其他义工工作。

在这儿长大的女生Rachel分享道：“我在竞选期间给候选人办公室插宣传牌，过后再去回收。夏天给社区音乐节做宣传海报，后勤跑腿，十个小时很快就攒够了。”

这些都是季节性的，不是说有就有。周星原沉吟片刻，问道：“如果我能找到一个室内的、不太累也不需要特殊技能，但是要求每周规律到场的工作，你们愿意加入吗？”

方荼接到周星原的消息，让他去图书馆停车场接人。他在车里等得目光涣散，才看到玻璃门开了、出来一群五六个高中生，周星原在最后放开扶着的门。和大家告别后，他同一个女生走到旁边又说了几句；对方的肢体语言看起来情绪略高，周星原笑着同她说话，但目光一直往方荼这边找。

不错啊，这才第一天呢。方荼饶有兴味地看着，真是青春逼人。谁能不喜欢十六七八岁？

周星原终于告别同学，跑过来拉开门上车。“方荼，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你先说你吧。”方荼笑他，“这么激动。”

周星原迫不及待地分享了自己刚才做的事。

他过去在回家路上的图书馆看书写作业时就发现，这儿学龄前的孩子不少，周末的儿童活动只有半小时或一小时，对居民来说远远不够。他领着同学去找馆员商量，他们打算从学校组织学生来给孩子读书，中英法西都可以；这是一个长期的计划，如果反响好的话，能不能给他们一些义工时数？

童书区的两个馆员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先肯定了他们的态度，但义工时数不是能随便批的，他们需要去申请。在那之前，学生们可以先自愿来试一试，也看看他们能不能坚持。

方荼止不住笑意，孩子成长了。“不错啊，没有岗位就创造岗位。你们打算什么时段来？”

周星原低头在手机上点，“我们回去再商量。他们每个人都有课外班，要协调出大家都有空、图书馆人流量也合适的时间。”

方荼倒觉得他作为组织者的姿态可以高一点。“这件事如果做得好，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想来。你不可能照顾到每个人的时间，而且也没有谁是不可替换的。优先确定图书馆的需求和你自己的安排，以后参与的人多了，其他人爱来不来。”

话不好听，理是这个理。周星原点点头听进去了。来读书的频率、时长都应该有要求，不然难以分配有限的义工时数。这个模式需要试验调整磨合。如果能固定下来，将来即便他自己不来，也可以有别的学生接手，不必拘泥在现在几个人的条件里。

回到家，周星原难得主动给Alena发了消息，说自己从没信号的地方回来了，问候她的新学期。Angela还好吗？婚礼的场地定了，什么时候方便他们可以去彩排。Alena回了电话过来，俩人分享起各自十年级的第一天。

方荼也躺在豆袋上，听着Jeffy下班打来的电话。

“Lucas，你这周五空吗？”

“啊？不好吧，你什么时候真正单身了再来约我。我可不想再骨折。”

Jeffy在那头大笑。“你脑子里有没有点别的！来Church，朋友酒吧开张，找人过去玩。你要是只惦记着那档事，到时候自己去发挥。”

挂完电话，看见周星原举着手机走到他房间门口。“方荼？跟Alena定一下彩排的时间。”

“啊？看她方便就行。哪天她有空，我就让Aiko去约场地。”方荼可不敢安排Alena，这位小姐纯粹是友情外援，贡献又大，方荼捧着她都来不及。

周星原点点头，拿着手机走开了。“工作日白天好一点。你们私校放PA Day吗？”

方荼从太舒服的椅子里挣扎起身，去厨房拿饮料，半边挨坐在流理台上等高中生打电话。周星原一转身：“你怎么能坐台子上！”

“啊？这我家，我想坐哪坐哪。”方荼本来脚尖还在地上点，听他这么说马上一蹬给坐实了。“时间定好了？我跟Aiko说。”

俩人把正事给对了。方荼问他：“作业多吗？还有时间练琴？我做饭，你去忙吧。”

周星原本想说自己忙得过来，但方荼想照顾他，他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