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本万利》
第二卷·粉云

2-12 相机

——问一问又不亏

周星原的时间安排比九年级满了。这种“满”体现在他不再尽量找家务做,方荼主动开车接送时他就默认去副驾见缝插针地学习。练琴时间缩短回五十分钟,和健身一样都是他的主动放松时段。方荼也忙,开学以来他们吃得简单不少。

晨练回来,方荼还没醒。高中生做了早饭、用储备的半成品简单做了两份午饭在冰箱里,再给方荼写了张提醒的便条贴在咖啡机上,就关上门去学习了。

他打算先刷一遍AP数学和物理,后几个月再把大块的时间放在需要记忆的文科,免得学早了考前遗忘。课内的法语也是他自习时间的大头,一方面为了学校成绩单,一方面也是为了之后更难的IB法语,不能在开始前就落后。他边听着法语材料,边做数学题。

中午摘下耳机出到外面,另一间卧室门开着,人已经走了。他打开冰箱,把自己那份饭盒拿出来。咖啡机上的便笺还在,方荼在上面添了张牙舞爪的两个大字“谢谢”,周星原揭下来端详。同住这么久,除了合同签名,他好像第一次看到方荼写的其他字?估计方荼自己也很少需要写中文字,这还是停留在他出国前、读初中时的字体吧——只是两个字而已,周星原像是隔空触摸到了那个十几岁的方荼,想起来就露出微笑。

“Lucas,这个你觉得怎么样?跟上一个比。”

“这个房子的小学比较好,开间也大一点。虽然要价高些,我个人觉得还有还价的余地。现在已经开学了,冲着学区看房的人只会越来越少。如果你们更中意这个,我们可以争取一下。”

客人是刚来几天、要租房的带孩家庭。最常见的“穷移”一种:给孩子办学签,自己办旅游签陪读,来了再说。反正找到工作就能转工签,或是申请一年期的本地职业学院、学个技术考个证顺便练好了英语再找工作。拿到工签,子女上学就免费了;大宁古塔地区里,有些教育局的留学生学费还可以退。

“你觉得能砍多少下来?”

方荼也不能给他们确数,毕竟谁也不敢说知道对方房东的心思。只能承诺尽量商量。

客人犹豫,“哎,这个是好点,但月租差三百刀,人民币一千六呢。一年下来两万块!”

人已经在这儿,即将要赚加币,事事再换算成人民币去衡量,只是徒增烦恼。但这不是经纪好劝的话。人人必经的阶段,习惯的转变需要时间,迟早都会慢慢想通。方荼提醒道:“这个的租金里有管理费,铲雪剪草都不用打理,东西坏了有人修。”

“这两个小学差得多吗?”

这话叫人怎么说呢?方荼就像个销售,卖哪个都是一样卖。“排名有点差别,但是说实话八分以上的学校都不差了。而且您看一所学校得多好才够好呢?有人觉得前1%才叫好,也有人觉得50%就够了,是不是。再好的学校架不住孩子不爱学习,普通学校里也会有很优秀的学生,这谁也没法打包票。”

客人无奈地笑,“也是啊。诶,看你这么年轻还没孩子吧,说起选学校一套一套的。”

终究还是觉得三百刀太过可观,客人决定让方荼去问各方面再平一些的房子。方荼同他们确认了邮箱和需要准备的材料,把客人送回了短租房。

已经过午了。他停在商圈停车场,打开保温袋,拿出和周星原一样的午餐:香菜牛腱、卤蛋、西蓝花和菜花、玉米米饭。手机上有孩子发来的照片,他回复:【我也在吃。过半小时到家,接你去图书馆。】

他一手筷子一手手机,回完消息切出来看下午要带看的房源。此时就会感慨一句:羡慕周星原,左利手方便多了。

方荼这段时间业务很满,天天见客人,周末更是恨不得十点出门天黑回家。地产这一行的业务量除了随季节起伏,跟全球政治局势、本国移民政策都是息息相关的,最近开始增多的这一波新移民就是新政策带来的积极影响。

五月移民局发出的新政点燃了待移群体,动作快的比如叶老师一家现在已经拿到永居卡,华人俗称其为枫叶卡。有意移民的人大都不是一拍脑袋想走就走,关注各国政策、反复雅思刷分才是常态。有人经年累月地守着筹备蓄势待发,一旦有机会立刻投递申请,甚至拿到若干国家的移民签证、环球考察体验一圈再选offer的大有人在。

空前宽松的“五一新政”实施后,名额迅速一抢而空,如今远在彼岸的申请者开始陆续收到邀请、短登或长登了。方荼也接待了若干老客户介绍来的五一新移民,有找长租的、有要尽快直接买房的。发展客源这事就和移民一样,都是滚雪球:有了一个,就会带动身边一层又一层的新人。哪怕没赶上这拨新政的名额,动了移民的心思就总有路子走。

可惜对个人来说,客户的增长速率并不会跟上移民增长;地产经纪的门槛之低、来钱之快,使之成为了许多人面对跨语言文化的就业障碍时,最常见的转行选择。经纪的增长速率可不比移民低。

过去几年方荼服务过的新移民里,据他知道就有好几个现在成了同行。除了还需考证的地产经纪和保险经纪,代购、留学中介等赚人民币的职业更是新移民就业的低门槛首选。开春时周星原拿到U高的offer,方荼就加进了新学校的家长群。暑假前群里来了个伸手党新人天天问这问那,都是些但凡在这儿生活过都不会问、或是网上一搜便知的常识问题;如今两个多月过去,此人创业红红火火,名字已经改成了“桃李天下🇨🇦名校规划顶私优私”,头像是椰树排版大红大粉的中介广告。哪怕连英文都不会几句,忽悠国内家长也够了。

蓝海再大,抵不过来捕食的鱼更多。能忙一天是一天,谁不知道这种快钱能抢几年,什么时候自己就被后浪拍死。方荼看看时间,把饭盒摆在旁边,边捻着吃菜边把车开出去。先接上周星原送去图书馆带孩子,然后接客人看本学区的房。

这下一户客人也是留学生家长:方荼经过给周星原办转学、听周星原分析IB选校,现在他见人都能侃出一二三四。细节他是不懂,忽悠人够了。

周星原字斟句酌,尽可能客气地给Avery写邮件,礼貌表示希望约个时间谈一谈。

过去他想为方荼解决问题的时候,从来没多余的心思去徘徊犹豫。而为了自己的事去“麻烦别人”,则需要做许多心理建设。细想来这些畏缩是为什么呢?不是托大,以为自己可以独立解决;大概还是害怕被拒绝吧。但方荼给他言传身教示范了很多遍:问一问又不亏。相反,大部分时候都能得到意外之喜的反馈。

写完邮件,他去练琴。Gmail的界面下角弹出新邮件提示:Avery回信了。

他居然几天内就拜托了同一个人两次,还都被回应了。周星原简直不知道自己过去的习得性无助是怎么来的。

“嗨,星原。怎么样?我听说周末你带着几个同学去图书馆了。”

周星原惊讶,老师消息也太灵通了。“是的,其他新学生需要找义工工作。我想这个相对简单一些,对社区也有确实的作用。”去给议员候选者插广告牌什么的,周星原并不推荐,毕竟学生们都不清楚自己帮助的人到底值不值得支持。带孩子是最直接的、从人到人、有即时正反馈的帮助。

“那你自己在特教机构的工作怎么样?还有时间继续吗。”

“我和朋友联系了其他一些类似的组织,希望可以给孩子们的画和手工作品办一个小展览。现在场地还没有头绪。但我哥哥在downtown的朋友说会帮我们找找地方。”

“听起来相当棒,到时候请一定要告诉我去参观。今天我有什么能帮助你?”

“Avery,非常感谢你能抽出自己的时间来听我的困扰。”周星原昨晚就组织过语言了。“夏天里,我找到了自己的大学志愿,我希望可以学建筑。”

“喔。”Avery有些惊讶。“我以为你将来会学数学或是类似的。抱歉。建筑当然也是很好的志向,无论如何,能在十年级之初就有具体的想法,对你的学习规划很有意义。”

“是的。我做了一些查询,发现需要准备作品集。但我对绘画一窍不通——我想过,摄影是不是更简单一些?相对于表达内心,我对观察别人也更有兴趣。”

Avery点头。“摄影是一种常见的表现方式,我见过这样的作品集。你尝试过吗?”

周星原坦白:“如果手机摄影也算的话?”他自己都发笑,“我没有很多预算在器材上,所以目前卡住了。”

“器材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眼光。对器材的追求可以是无止境的,但决定作品深度的从来是使用器材的人。你知道我们的艺术班也有用一元店的画材完成入学作品集的学生吗?”

这是周星原没想到的。

Avery给他建议:“如果你预算不多,可以从最便宜的一次性相机开始适应取景器、找找感觉。只要你对它的效果不抱过高的希望——当然,这些小玩具也可以拍出有趣的照片。”

学生们涌出校舍。这样亚裔为主的学校里,周星原已经是人群中个头较高的学生之一了,一路跑来都那么醒目。

他拉开车门上车。“方荼,你待会儿还有安排吗?”

“先送你回家。怎么了?”

“我想去一下太古广场。”

方荼意外。“怎么想起来去那里?”

宁古塔的太古广场和国内的太古系列商圈不太一样。他们这个太古这个开业于九十年代初,现在比起当下时兴的大商场已经有点过时了,一楼密集的档口形式看起来更接近于小商品市场。偶尔还有卖假包被执法的新闻见诸报端。

在Avery的指点下,周星原作为华人才第一次来这儿。老师说的档口很好找,就在离大门最近的位置。

老板从柜台里拿出两个简陋纸盒包装、像玩具一样的富士一次性相机。“在我家买的相机,冲卷底扫便宜一块钱。小票记得带过来。”

周星原谢过他,想要详细地问问用法,却被告知也没什么可调节的。这和之前Peter教他用的5D II太不一样了。总之冲这固定400的ISO,他需要先拍一卷出来看看才知道什么光照环境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