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 排练
——四人组合初次集齐
“这个铝线换铜线多少钱。”
“全屋都换?还是只换楼上?”
“都换。”
方荼和胡老板在空旷的地下室转,这地下室连墙面都没有,电线全都裸着。胡老板跨过水泥地面上积灰的一条东西,定睛一看是哪儿掉的上门框。俩人熟练地估算面积。地下室和楼上看起来几乎一样大,除去设备间,这一层是一千四百尺。地面以上大概一千六百尺。房子本身不小了。
胡老板说:“地下室好说,要不你楼上的铝线不要换了,省点。”
“楼上用电比地下多,怎么能不换?”方荼打开配电箱的门,“老胡你来看看,它现在是什么线。”铜线铝线接驳处有火灾隐患,有些保险公司不给保。这个街区他过去带客人买过,都是三十多年的房子,电线不是铝线就是铜铝混合。方荼要装就要给它全都换成安全的铜线。
胡老板拿手电照着配电箱那一排开关旁边的字。“你来看看这写的什么……这是厨房?”
老胡二十几年装修经验,但英文是一窍不通。方荼凑过去辨识不知哪任房主写上去的字:“这是起居室,主卧,次卧,这是厨房,厨房有两个。诶,厨房有两百安呢。”
“那还挺好。”胡老板看配电箱侧面露出的接口,“嘿,地面以上的都换成铜线了,只有地下室是铝线。”
“你确定?”
“确定。这样就省钱多了,地下室没墙,不用开墙补灰板了。”
算意外之喜,否则全换得几千块。“行。”
胡老板环视没墙面没地面的地下室。“这家真能凑合啊。是不是原本没住人?”
“住的,有出租记录,人家不住地下室呗。”方荼关上配电箱的门,跟胡老板一起上楼。这房子破得,一楼家庭房门口居然还有一寸多高的落差,几个房间的地板都不一致。
“车库没有直通室内的门,我需要在这里开一个,不是承重墙。一楼这两面墙打掉。”方荼指着厨房和家庭房的外墙,“这一片全打通。二楼格局不用改。全屋粉刷、重新找平换地板,厨房橱柜重做,插座位置不用动。洗手间和厨房都做白色大理石台面,这里做个岛台。天花板改射灯,吊灯灯具全换,车库门也要换。我把尺寸和平面图还有具体要求给你,你报个价格范围给我。今天能估出来吗?”
“没问题,估算很快。你要买啊?这房子够破的。”
“不一定买,看翻新的成本了。”这房子他自己看过一次了,照着经验估了估,还是得让装修队来看一遍,确认报价不会超支。如果能做,就是他跟公司合作flipping的第一个房子。三个月交接期再两个月硬装一个月散味加软装,明年开春正好上市。持有房产的第一年内就再次上市需要按50%税率缴所得税,但以公司名义购买则有其他的避税方式,这就是方荼攀上老板合伙的目的。他得快速回笼资金,高房贷和低房租之间的落差让他不宜持有更多独栋房屋了。
周星原阅读了关于肖像权的释义。街拍时,在公共场所拍摄的照片无需征得被拍摄者授权。但对于公共场所的定义是一个问题,比如学校是否算作公共场所呢?每年开学,都会有一张授权同意书发回来请监护人签字,询问这一年是否允许学校拍摄学生的照片、是否授权教育局的非商业使用,学生和家长是可以选否的。
他会去到的地方中,机构里就更私密了。大人对于自己异于常人的孩子也会有异于常人的保护欲,他可能完全要不到授权。
周星原给Aiko发了信息。她应该会多知道些这方面的事吧?
Aiko在会议的犯困中回复:【你不放心的话,就照着教育局那份改改,打一沓知情同意的条去让人签字。反正又不商用,甚至不公开,一般人会给你行方便的。】
他谢谢Aiko。
【不客气。你和你同学排练好了吗?顺便你催下方荼,我这边要订船,他还没给我时间。】
周星原对着学校那张授权书,在电脑上敲敲打打简单化,再排版成一页A4里可以打三份的大小:YMCA和图书馆都可以打印,按页数算钱。他可能需要打不少。这张纸条不需要像真正的免责合同那么周全细密,只要让对方理解同意拍摄行为就可以了。
这一年九月,到了倒数第二个周一才迎来PA Day。Professional Activity Day,通常是学生放假、老师培训及备课兼之约见家长的日子。
方荼从月中就开始期待了。自从他大摇大摆当上周星原的“家长”,每次十五分钟的电话家长会就是听老师用各种客气的套话夸周星原到词穷,纯然是精神按摩。周星原窘迫地跟他说了几次不用再预约家长会,没事别占用老师的时间。可方荼乐此不疲,还振振有词:我纳税了,老师从我的税钱里领工资,打个电话怎么了?
周星原开着车,方荼坐在副驾,戴着蓝牙耳机满脸笑意地跟孩子的新老师讲电话。果然周星原在新学校也表现得很好,在方荼眼里,不论他做什么都是无往不利。老生常谈的法语还有待加强,之后马上接着说既然零基础一年可以学成这样,保持学习速率就不会有问题。老师夸夸孩子,家长恭维感谢老师,家校尽欢客气了十五分钟算完。
要载人,他们今天开了讴歌。先去最近的张家捎上Alena,再去城里接Aiko。
Alena一手一个提着两大个琴盒,她带自己的另一把琴来给周星原用,说音色更和谐一些。方荼这次不是作为路过照面的长辈,而是作为委托人,和Alena在大宅门口客客气气地正式认识。Alena的继母也出来打了招呼,方荼双手奉上名片,以工作模式的笑脸客套,感谢他们信任自己和弟弟,云云。
上了车,Alena给他们解释:“今天因为她知道是跟男性出门,所以要报备。过去她自己在这边上学的时候,她父亲不让她跟有车的男孩出去。”
周星原和方荼对视一眼。方荼问:“为什么?”
Alena自己先笑起来,“老人家说,年轻就有车的都是坏男孩,出去一定会上床。”
十六岁就买了自己那辆车、确实载过不少人的“坏男孩”纵声笑:“生活智慧!”
周星原把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回味方荼第一次到学校来接他,开着红色野马很拉风的样子,告别时还故作潇洒,不禁也笑起来。
Alena从后视镜看司机。“周星原,你今天有点不一样。变英俊了。”
方荼早听周星原讲过Alena中文水平有限、他们平时交流经常得用英文,但听到“坏男孩”和“英俊”这种词还是笑了一次又一次。“他本来就很英俊好不好?你眼神真不错,我昨晚给他修了眉毛。”
昨晚对坐吃饭时方荼盯着他看,觉得这孩子眉尾有几根杂毛可以修一修,修了人精致精神上台更好看。周星原才开始长很少一点绒毛状的胡子,平时用客卫里的一次性剃须刀就足够了。眼见方荼翻出同款刀片他面露惊恐,怕方荼手一抖,他的眉骨会像下巴一样光溜。
方荼才不管他的慌张,凶神恶煞地叫他过来,一手捏住下巴按在客卫的墙上,就着镜前灯凑近了看他的眉毛。对着迫近的脸,高中生双目紧闭面色飞红,嘴唇都微微发抖。方荼举着刀片比划,拍拍他柔软光滑、手感很好的脸:“你干嘛?我给你修眉毛,又不是强奸你。”
周星原此时一点吐槽的心思和胆量都没有,只盼他哥赶紧玩够放了他。老实孩子任由方荼摆弄来摆弄去,自我感觉良好地修了眉尾杂毛。
“你有点连眉,不明显。”老话说,连心眉的人个性独立倔强,记忆力好,总之都是好话。唯一一句不好的,说是兄弟不和。方荼的拇指指腹轻轻摸过他的眉心,“那给你留着吧。”有什么可不合的?这么乖,像分明不舒服还是任撸耳朵的委屈小狗。
到downtown接上Aiko,离码头就很近了。两个女孩同在后排,方荼介绍:“这是Aiko姐姐,我的合伙人。Aiko,这是Alena,我给你说过的天才少女,强力外援。”
Aiko是个不亚于方荼的自来熟。“你好!我叫池田爱子!不用叫姐姐,你跟他们叫我Aiko吧。你是台湾人?中文名叫什么?”
周星原也不知道Alena的中文名,竖起一只耳朵。
“张宝云。”Alena有点不好意思,她一贯觉得自己名字土土的。但Aiko夸张地“哇”了一声,“好可爱好可爱!就是繁体写出来笔画有点多哦?哦对,我说那么亲切呢,downtown就有一条宝云街!”
就在唐人街一带的Baldwin St.,按大陆习惯可以译作鲍德温街。但老移民起了宝云街的名字,迄今繁体字的路牌都立在那里;字体是种宋体,有典雅的美。
Aiko叽叽呱呱不停:“宝云街新开了一家卤肉饭很好吃!他家还有盐酥鸡,听说是正宗的,你吃过吗?下次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方荼在副驾插嘴:“有什么好去的,周星原做的才好吃。”
“好吃你们营业吗?啊?”
塑料姐弟又要呛起来,周星原主动说:“做得不好,暑假刚学的。以后有机会给大家做。”
Aiko带了个露营拖车,他们把琴和其他重物放进去,拖到水上Taxi的码头。一行人乘上快船直达目的地餐厅的私人码头,节省时间。方荼已经考察过这种为宾客规划的交通形式,确实方便许多。他也不想让Alena这样的千金小姐去公共渡轮上挤。
Alena抚一下湖风中翩起的长发。“新郎新娘今天也来吗?”
本来应该他们团队排练、布置好了再让甲方检阅,但方荼不想多占用高中生的时间,周星原已经够忙的了。反正这事最重要的是氛围感,Alena理解了方荼的构思后,借来了学校圣诞节演出天使的白色长袍。
“新郎新娘中午来试菜,我们还有两个小时布置和排练。我和Aiko布置,你们俩简单排一下就行了。”
九月的晴空,是宁古塔夏季最美的风景。Taxi关掉马达,靠惯性泊进树荫下的码头。餐厅的店员已经等在那里,钩住船舷拖过去靠岸,边寒暄边接引他们下船卸行李。
“树我来拿。”方荼抱起大花盆。
Aiko惊讶:“那个可沉了!”
“嗨呀,因为你矮。”
也就是方荼抱着重物,不然Aiko非得把他揍趴下。
餐厅就在湖心岛东岛、背对downtown的湖边,一条木栈道直通私家码头,透过树木可以望见超过一百八十度的湖景。
两个大人在餐厅露天区干舞台装置的活儿,“代表爱情”的少年少女去另一头练琴。方荼提着电钉枪笃笃地钉,一边趁机跟Aiko八卦:“怎么样,他们俩般配不?”
周星原像是有感应,转头也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