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 收房

这房就没打算开放给买家看，门口没有钥匙盒。方荼今天交了定金本票，卖方也第一时间兑走了，他默认这房子就是他的了，溜门撬锁又如何？他沿着外围墙根的雪地边绕边摸，果然撬开了厨房的老式木框窗户。这高度毫无挑战，俩人从水槽上方跳进厨房。方荼习惯性地顺手开了水龙头，没出水。应该的，毕竟很久没住人，估计水电气都停了。

怀着对付危房的心理预期，房子的情况比他们以为的居然要好不少。

“框架是结实的。我就说嘛，当年能盖在这一带的房子质量不会太差。”方荼站在变形卷起的拼木地板上，语调轻松。

从厨房的风格能看出，这栋房子的装修和Bestey过去的家来自同一个年代，虽然材料要高级一些，都是实木。但是否长期用心维护，在时间的冲击下显出天差地别。俩人一间间看过去，这房子再小也是个独栋，“不算车库，室内这层大概一千八百尺。”方荼判断。他带了卷尺和红外线测距仪，准备画平面图：卖方不会提供这个了。他

周星原始终不习惯此地的英尺计量，在心里换算了一百六十平米左右。

方荼在纸上划拉着，啧啧道：“真小啊，也就是咱们家人少才挤得下。能接受吗儿子？”

周星原知道他在讲笑。他跟着方荼，固然看过白人老两口两千七百尺的两居室公寓，也看过中东家庭八个子女、三代十几口人挤一千两百尺的半独立屋。在世嘉堡，多的是有些族裔生五个男孩塞一间、生五个女孩塞一间，甚至在厨房拉个帘子住人；周星原从来都住自己一个人、有门有窗的房间，居住条件已经在平均值以上了。

“这是个三卧室？”周星原发出疑问。

这房型太少见，方荼凭经验判断：“这是两卧室。”

周星原指着一个类似方荼现在主卧卫浴大、却有窗户的房间：“那这间是什么？储藏室？”

“是次卧。”方荼越过另一个明显无可争议的套间，定论：“主卧。”他指向旁边通往后院、有两面墙是窗户的房间：“这不是卧室，是家庭房。”

不止周星原惊讶，方荼几年来看了那么多奇奇怪怪，都没见过次卧这样小的户型。存在即合理，“可能一手房主当时不需要次卧。”有的年代就是重公共空间而轻私人空间的，国内也有过大卧室小客厅、小卧室大客厅的时期。

“那我们要把家庭房当卧室用了。”面积和主卧差不多，没有套内卫浴而已。

但方荼否决，“不行。家庭房的设计思路和卧室不一样，这么多窗户，有风有雨都会吵。而且这些门窗太老了，防寒性还不清楚，窗户一多室温都能低两度。别看它亮堂，睡这不会舒服的。”

周星原当然信任方荼的经验，可是，“那我们怎么住？”

对方荼来说，这还用想吗？“你住主卧，我住次卧。”没等周星原开口质疑，他就一口气把理由说完：“我有张床垫就够了，你难道不需要书桌？琴放哪？”

有理有据，周星原虽然不安，却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

方荼找到往下的楼梯口，“先去地下室看看设备间和配电箱，现在还不知道要多大工程量能住人。炉子空调总得有吧？这又不能卖二手。”

这房子只有地面一层、地下大半层，居住价值不大，买的人只可能奔着推倒重建而来，常规房产交易需要配置的电器原房主是一件没留。

“地板必须换，这个太破了。五千就行。墙我们自己来刷。电器等月底Boxing Day看看，不行就买二手的，满打满算也得两三千。等雪化了，屋顶很可能也要换；室内都破成这样了，室外好不到哪去。又得三四千。”

周星原提醒：“车道。”

“还铺沥青的，一千二够了。”

“门窗呢？”

方荼卡壳了。“暂时换不起。”

“换门窗多少钱？”门窗很贵吗？周星原记得夏天合租房换过风雨门，也就是外门，当时方荼电话里说买的二手门花了七十。

“不止是门窗本身贵，工费也贵。安装要凿墙，照窗户尺寸凿出来，打磨、正正好装上还要确保密封，你觉得呢？这是技术活。光家庭房就那么大面窗户还拐角，整个房子换下来得过万。”

虽然没有暖气，小房子至少还挡风。没有家具的空屋里，俩人坐在流理台上，周星原也不说什么流理台不能坐了。相反，他感到了类似吧凳的高度设计给腿脚的放松，还挺舒服。

尺寸已经量好，方荼拿着自己看房用的那个文件夹板，翻过一张白纸面，就着窗口的自然光在纸上写画。

“方荼，买这个房要贷多少？十天交接没问题吗？”常规交接期是六十或九十天，因为银行贷款层层报批、律师做文件都需要时间。

“没问题，Flora很专业的。”可惜贷款经理再有能力也不能给他无中生有，方荼抽下一张纸，写给周星原看：“这个房不满足出租条件，这次要用我的收入去贷款了。”其他投资房都是用以租养贷作为还款能力的依据，方荼还是第一次用上自己的T4报税单。

谁知道会有用上T4的这一天？报税收入事关贷款额度和担保移民，有需要的人会试图往高了报，但方荼以往在这两样没有强需求，所以T4表单上的数字公司没有多做。他今天和Flora谈了半个多小时，把目前住的公寓假若出租能带来的收益也算进去，才算出每个月近八千刀的还款能力，依照当前的利率倒推贷款总额。

至于首付的部分，又是HELOC来凑了——对稳妥过日子的人来说，银行账户里应该存有三到六个月的开销作为应急储备；方荼完全没有那种东西，贷款账户才是他的储备金。以HELOC的高利率，未来每个月要还一万一左右。

“一万一！”周星原都焦虑起来。对上班的人来说，税后四五千块都算很好的工资了，方荼哪来的钱还贷款？

方荼镇定得多：“船到桥头自然直。先从HELOC再借两三万出来装修。你别担心了，等我把本金还上，月供就会低的。”

话是这么说，如果方荼有余裕提前偿还本金，也不至于连首付都要去贷。

回到公寓，方荼说：“珍惜游泳池健身房。今天要不要一起去？”

周星原平静地拒绝：“我还是先收拾行李准备搬家吧。”

平日这个点，方荼已经开始犯困了，但今天毕竟是亢奋。任谁一天里冲动消费两百万都会亢奋的。他安慰周星原：“小孩子心思别那么重。还要装修，没那么快搬。顶多就是上学远一点，对不对？不会委屈你的。钱嘛去赚就会有，等我把房子盖出来，拿一百万给你买琴，拿一百万捐学校，哪个藤校捐不进去？”

周星原看着眼前天塌下来当被盖、即将新增数百万刀债务还讲笑怎么给他花钱的人，心情略为复杂。

方荼打开冰箱，拿出一听梨子Cider：“喝点饮料庆祝一下！”

周星原今天也无心学习，“晚饭吃什么？”他们不是要厉行节俭了吗？方荼昨天都买速冻炸鸡了。

“炒面吧，我来炒。”方荼回卧室去换家居服，声音拐着弯从墙面上传来：“你吃腻了吗？”

周星原大声：“不腻！”

冬至的团圆宴上，方荼举杯，对珍姐和叶老师两家快乐宣布：“我买了个自住房！”

长高了的周星原因为辈分这样的无稽理由依旧蜷在小孩桌，喝盒装番石榴汁、吃着珍姐给方荼特制的南乳藕片、甜口麻辣香锅排骨虾。他心里再次浮出这个念头：对方荼来说，住在这间房子里的不是租客，是家人。其他那些投资房的房客何曾被他这样不拘小节、交心对待？虽然不理解缘由，但或许这就是自己能轻易得到方荼额外关照的原因。

一年既终，珍姐家开长途卡车的大儿子今天也回来了，据说还处了个女朋友，打算春节见家长。方荼不住地恭喜，“婚礼包在我身上！买房吗豪哥？只收你五百块文书费！当我随礼了！”

散席照例打包剩菜给方荼带走。他笑嘻嘻地：“我现在口袋空空，里面只有两个洞了。谢谢大家给我饭吃。”说完还猛地一鞠躬，逗得珍姐大笑。

周星原去搀他：“方荼，你喝多了。”每年都摆上桌的两瓶白酒，这回因为方荼不用开车，今年终于喝完了。周星原提上打包袋，感谢这个感谢那个，跟叶老师一起把方荼塞进车里。

周星原绕回左边，坐进驾驶座。“你别吐啊！我们回家了。”他也不清楚方荼的酒量，今天至少一瓶半都是他喝的。

方荼扑过来抱住他：“宝宝你真好。”

周星原骤然全身过电，麻了一秒才激烈抵抗，把醉鬼的手臂掰下来、整个人推回去扣上安全带：“坐好！”

方荼歪着头，一路都很安静。进地库停好车，没等周星原去扶他，他自己就下来了，没事人似的：“我没醉。”声音平稳眼神清明。

周星原提着打包袋，将信将疑地跟在后面，看他有条不紊地摁电梯、上楼、开门进家换拖鞋，看起来确像是没醉。周星原不放心地问他：“你能自己洗澡吗？”别溺水了。

方荼没心没肺地一笑：“干嘛？拒绝性骚扰！”

“你还知道不能……”周星原难以启齿那三个字。刚才在车上硬要抱他、贴近耳朵吐息的是谁！

方荼若无其事去洗澡了，徒留心思重的人活该苦恼。

圣诞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放学后周星原初次见到了戴律师。方荼上周就提前来把该签的字都签掉，交易、转让税、律师费的本票也付了，今天只拿东西。助理端来厚厚的一沓文件，并一个装钥匙塑封袋给他。

戴戴恭喜他。

方荼惯常熟络地与她们聊天：“你们放几天假？去哪里玩？”

戴戴的父母今年来探亲，她订了大瀑布的酒店。这个季节瀑布冻作冰川，还有声光电演出。尽管户外冷，室内有恒温的大型游泳戏水设施和娱乐项目。助理小姐姐则要和男友去多米尼加，据说是加东出发、最便宜的海外度假村了。

“你们呢？”

“嗐呀，我们要搞装修喽。”方荼转向周星原，“对不起啊，今年不能带你出去玩了。”

周星原在外人面前格外乖巧：“装修也是很有意义的活动。”

胡老板声称他的装修队要正规化，争取按法定节假日放假。方荼不以为然，华人私企哪个不是全年无休？你不干总有人干：“没事，那你歇着吧。前段时间碰到博悦的老板娘，她还问我最近怎么没介绍新客人给她，她家从石材厂拿到好价钱，现在做台面可以更优惠……”

“别别别！兄弟！”胡老板迅速妥协，“至少过完25，26一早就来，行吧？你需要备什么材料我现在就去订！我地板的价钱肯定比博悦低，师傅手艺也好！石材别人给你多少钱，你就明白讲，我自掏腰包贴给你！”

方荼和周星原的平安夜，早上起来就吃完了最后半盒速冻炸鸡块大餐，在餐桌铺开A4纸若干——方荼从公司打印机边顺了一包能用一年。房子的平面图他画出来了，涂料也挤在选购圣诞装饰的客流中买好了。周星原看着他画的草图和标注，想象不出装修完的样子，只觉得和现在的家太不同了。

今天他们就去铲雪和做初步的打扫。方荼新添置了一把雪铲，以往他没怎么用过这东西，出租屋那边是花两百八订了整季的铲雪服务，来不及的时候叶老师他们自己铲铲。

连讴歌的雪胎都押后，米其林一套雪胎要五百多，现在所有不必须的开销都得暂停。周星原谨慎地开着车，方荼也不嫌他慢了。

车照旧停在路边，路边不能久停，得先把车道铲出来。铲过雪才知道不平整的地面多难铲，一锨下去就被翘起的沥青块阻挡，抛开雪一看，地上的低洼处根本没铲到。方荼就怕周星原这老实孩子较劲，打发他先去收拾室内；自己随便铲铲就行，留下刮不干净的薄雪把化雪盐整袋一撒凑合算完。俩人都戴上了Costco批发的浸胶园艺手套，一内一外地开始干活。

还没有开暖气，先把窗户都打开通风。律师已经为他们注册好新的水电气账户，现在重新打开电闸水阀，房子瞬间注入生机。周星原用电笔检查每个插座和尚留有灯泡的电灯，多半是工作的。

进到车库里，市政配发的三种垃圾桶都没有。那是交年费的，房子空置多年，想必是停了，要重新去申请。他抖开带来的大垃圾袋，把房子各处遗留的零散垃圾、墙上掉的碎瓷砖、剥落的墙纸都打扫起来。

铲雪，北国最常出现在网络图片里的梗之一。方荼干了一个多小时，深感从肩臂到腰背全身肌肉都被压榨，全身热腾腾。他平日干的也算是力气活，但暴雪之后铲雪算得上是重体力活了，乍一体验连手指都酸。周星原出来张望了两次，问他要不要换换？方荼让他没事干的话就去铲脱落的墙皮。

冬季不是装修的好季节，但紧急刚需没得选。方荼只需要胡老板铺地板修电路，漆墙换灯他都自己来。厨房橱柜年久失修，柜门和抽屉面板都掉下来了，胡老板反复劝说方荼把厨房重装。方荼现在负债累累很清醒：“没钱，多一毛钱都没有了。你让师傅帮我换一下合页吧，别的换不起了。”

专业的装修队一开工，方荼就不要周星原陪他去干体力活了。来两天算体验，再多是浪费。趁着寒假，前住家保姆于是又把晚饭的工作捡起来，方荼不用再吃炒面了，重新享用到花了心思的晚餐搭配。

每天看方荼早出晚归，周星原坐不住，问什么时候也能去看看进度，他的学习不至于忙到去看一趟都不行。但方荼说：“别去了，来回一趟一个多小时，你待家里省点油钱。”

两周寒假，就在忙忙碌碌里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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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知方荼管珍姐叫姐

管珍姐的儿子叫哥

自己弟弟连年坐小孩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