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6 找与等

吃完午饭收拾了餐桌，一行人拿着地图，打算步行去走离露营区最近的步道，散步消食。方荼提着一小袋垃圾，是做午饭剩下的厨余和包装，周星原拿着几个要扔的纸盒和易拉罐。来到营地入口，他们去垃圾点分类投放，伙伴们则先一步进了服务中心逛纪念品店。

隔着商店的窗户，能看见他们进了洗手间洗手，很快又依次出来。方荼偏头瞧了拉门的周星原半眼，也不知说了句什么，就逗得他含蓄地抿起笑容。他们轻快地从台阶上一同迈下，步调一致地蹬上门口停车位的水泥挡车墩再双双跃出。两个人一样的身高腿长，穿着同款的风衣外套和慢跑鞋，不仅抄在袋里的手、连飞扬的后衣摆都协调得耀眼。

Aiko遗憾：好般配的一对璧人，可惜了方荼这个大反派他没有心。太惨了周星原，能移情别恋就赶紧跑吧。就冲这外型，再加上做饭的手艺，男男女女想找什么样的不行？方荼又有什么好？满脑子只有钱和炮。

公园里通常都有若干步道，不同长度、难度，入园的地图上都一一列明。女孩们领了一张，周星原领了两张，给程立雪一张。

他们的营地在南端，要去的步道在北端。离开商店往北走出去，右手边有一片带木栅的草地，草色翠嫩，显然是单独维护的。

“那是什么？”Aiko张望，草地周围是大半圈露营点，但看起来和营地深处的很不同。“为什么每个点都有那个……”

“那是马厩。”周星原读了刚才路过的告示牌。“这里是带马来的。你看地图，有些步道是给马走的。”

城市孩子程立雪探头探脑，有两匹高头大马正在那里温顺地饮水。“这里也不臭，中央公园给游客坐的马车很臭。”

方荼问他：“你想骑马吗？可以去农场骑。我们家附近的公园里也有，不过就是俱乐部了，好像有门槛不能随便玩。”他看一眼Alena，女孩点头：“我知道那家，同学在那里办过party。周星原你见过的，Flavia就是练马术的。”

周星原加入他们，“我记得她。上次她还给我讲如何在马上自然放松后背。”他看向小孩，“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试试。”

程立雪期待地牵住他：“好！”

方荼和Aiko落在后面。Aiko问他：“我看你跟周星原单独相处不也挺如鱼得水的。你躲他干嘛？”

“我不是躲他……哎哟。”方荼被这憋屈的孩子带得都憋屈了。要他横眉冷对他不忍心，但是他怕互动多了，又加深对方的感情……这话以前来说可能显得自恋，现在却是无奈的现实。

Aiko可不想跟唉声叹气的疲惫男人一起走，她团建是来放松的，不是来给老板伺候情绪的。“我去前面了，你自己慢慢走吧。”

这条步道在沿着溪流的坡岸上，林木遮蔽，脚下是盘错纠结的树根。方荼踩着树根跳上跳下。程立雪从前面跑回来：“方荼哥哥，爱子姐姐让我来陪你。”

方荼失笑：“啊？谢谢你啊。”

程立雪也喜欢踩树根，一大一小在山路上跳着走。方荼问他：“你来加拿大习惯吗？”

“习惯的，城里都差不多。”

“你跟你妈妈谁做饭？”

程立雪奇怪地看他：“当然是我妈妈做啊。我才八岁，我只会煮鸡蛋和土豆泥……学校教的。”

方荼也笑起来。程立雪家庭幸福完整，自己问的什么破问题。

周星原前后张望。“他们去哪了？”

“可能走了别的岔路吧。没事，丢不了。”Aiko看他那魂不守舍的样子就嫌弃，“要不你回头找找去。别把你自己找丢了就行。”

“不会丢的，这里有信号。”周星原迫不及待地掉头走了。

Alena脸上也是同款的一言难尽：“他还知道有信号？找人不能打电话吗？”

周星原往南找了一段，意识到方荼和程立雪的脚程应该已经从另一条路往北走了，他在岔道换了自己没走过的那条、更靠近崖壁的路。

果然走了一段，远远地看见了那对身影，程立雪在前，方荼在后，听起来俩人聊得还挺好。方荼一贯跟谁都能聊起来。周星原跟近上去，想叫他们，却听到程立雪是在和方荼讲暑假里他们在纽约的生活。

方荼说：“自然历史博物馆好玩吗？”

程立雪说：“好玩，我每天放学都去，哥哥也说去多少次都玩不够。”他的“哥哥”是周星原。

方荼问他：“周星原喜欢什么？”

“标本啊，他最喜欢那种整墙，一个一个读介绍可以看很久。他还说展厅设计得不好，我的身高看不到墙顶上那些，展品就从科普目的变成纯装饰了，不科学。”

方荼很轻地笑了。“周星原在你家住得很开心吧。”

“我和我爸才开心。哥哥没来的时候我们天天吃快餐。”

“他给你们做什么好吃的了？”

程立雪历数周星原做过的菜，讲周星原带他去超市、教他怎么挑选生鲜，给他讲尽量选购本地的产品、至少少买空运以支持环保；展示怎么用方便的食材做简单的饭，但是也没让他真上过手。方荼就微笑着附和他，很爱听的样子。

断续的语句像是碾碎了的青柠和洋葱，周星原在后面有一句没一句，听得鼻头发酸。他放慢脚步，直到前面人消失进树丛里。那些都是他电话里给方荼讲过的，但方荼就是要听程立雪再讲一遍关于自己的事，不厌其烦。

方荼也许不知道，周星原很喜欢能打长途电话的日子。当他们住在一起，各自忙碌，每晚在餐桌上匆匆交换一天见闻，然后周星原就要去练琴去学习。而分隔两地的时候，讲电话的那几十分钟，方荼的注意力是完全在他身上的，给他的陪伴比朝夕相处时甚至更多。虽然见不到面会寂寞，但当见不到面时才能感到对方也一样，对彼此的需要和思念是一样浓郁的。

方荼爱他。周星原很确定，虽然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种，但方荼爱他。

两个女孩在步道远端的观景台坐了有一会儿了，才看到方荼和程立雪姗姗来迟。“周星原呢？”

“没看到。他在后面吗？”

“等等吧，可能走岔了。”

方荼马上回头，“我去找他。”还好他刚走下观景台，就看见周星原远远地过来了。方荼脚步一顿，犹豫不前。终于在周星原看向他时招一招手，示意自己先上去了。

没有适合架相机的地方，周星原找了路过的游客帮忙，五人在观景台的侧面合影。Aiko又拿手机自拍，“方荼！你人呢？把脸伸进来。”

“来了。”方荼在她手中的屏幕里找自己，“不是啊姐姐，你脸太大了，我们四个人才分小半个屏幕我怎么挤进去啊。”

他嘴欠得Aiko大喊让他滚滚滚。

Alena把她们喝了一半的运动水壶放回包里，“轻多了！”

周星原递水给方荼，“喝吗？”

方荼自己是不会带水的，喝周星原的杯子总好过喝女孩们的，他不客气地灌掉一半。喝完抹掉嘴边的水，“我休息好了，先走了。”

周星原收起水壶，跟上他：“哥哥，我想跟你一起走。”

这话都说出来了，方荼能怎么办。“那走吧。”

程立雪也想跟过去，被Alena拉走。“你爸妈有让你学别的乐器吗？”

面对温柔漂亮的前辈大姐姐，小孩不疑有他，“小时候学过钢琴和中阮，小提琴也试了，我自己还是更喜欢大提琴，我妈拉琴的样子特别好看……”

灯泡组目送老板和准老板娘头也不回地走进山路。一个明明只有半米的落差，对两个一米八几的算什么啊？老板娘还回头扶了下老板的手，老板也没拒绝。Aiko和Alena对视一眼：这俩欲迎还拒欲拒还迎的到底想怎样啊。

离开原木搭建的小小观景台，他们沿着环形步道的另一半往回走。

“她们说下午想去游泳。”

“这里能游？”

“下游有个沙滩，说是水比较缓，给游。”

眼前豁然开阔，溪流的上游出现一个小小的瀑布。溪边地势不陡，只一段象征性的木栏杆，苔色灰绿，有人在那里留影。他们就在几米外的高处驻足，等人家先拍完。

“这里随便什么自然景观都有人看。”方荼悠悠然，居高临下地看着只有不到十米落差的瀑布。从伊利湖进安大略湖的巨大瀑布固然壮丽，游人同样珍惜偶见的小瀑布，每个也都有自己的名字。

“我小学的时候，有个同学是从郊县来的。他说他家那边有很漂亮的瀑布。”直到方荼离开那片大陆，都没有见过当地家庭会带孩子去过周末、纳凉戏水的十八重溪和白水洋。他吃过烧鹅，没去过武夷山；不过无所谓，人生就是这样，总有些你以为近在咫尺的东西，其实都不在你前行的路上。

“哥哥？以后我陪你去。”

“没必要，我也不是很想去。”路边骑马的人，就像十字路口遇到的劳斯莱斯，那一分钟离得很近，其实跟你毫无关系。路过的景点就要去看吗，他还没那么有空。

前面的游人走了，离开前还给被堵在后头的人大声致歉。方荼笑着跟他们摆手。

周星原跟在他身后。过去说到什么地方，他们从来都是以“将来一起去”结尾，但现在不同了。一种未来的可能性正在被单方面抹消。

回到营地，方荼往吊床一躺：“累了，你们去游泳吧，我要睡午觉。”

方荼不游野泳，周星原知道的。他往木屋里喊大家都上讴歌，四个人一辆车够了。“哥哥？你睡觉关好门。我会早点回来做饭的。”

方荼看他那副爱操心的样子，又不耐烦又气不起来。“去玩就好好玩，晚饭我会做的。你们下水注意安全，互相多盯着点。”

女孩们换好泳衣和凉鞋，提着浴巾和沙滩巾的大包小包出来了，Aiko边走边扎头发：“方荼，你去沙滩上睡不好吗。”

“当然不好。我独享一个屋顶，干嘛要去人挤人的地方睡沙滩。”方荼毫不留恋地进了木屋。

周星原开车，他们四个去公园里开放游泳的河段。Alena坐在副驾，“Aiko的车更可爱，但是这辆更舒服耶。”

Aiko的Abarth车内空间很紧凑。在她的世界里，从来不是她太小，而是别人长得太大。Alena比她高十厘米，已经觉得Abarth开长途坐久了嫌挤。Aiko很明白，“我车不适合你，你以后买大点的车。”

周星原也坐过Aiko的车，还是更挤的后排：“野马比Abarth还难受，方荼也经常说以后换个SUV。”

“他干嘛不换啊？”Aiko想的是去年野马都被砸成那样了还修，明明是换车的时候。想起这事方荼交代过不要让周星原知道，她闭嘴看向窗外。

“看！那是什么？”

一行人往侧面看去，河道里有人躺在游泳圈里漂流。“看起来好好玩啊！”Aiko改主意了，“我们要不去玩那个吧！问问他们在哪里租的！”

周星原往前把车停到路边，Aiko跑下去河边打听。过了一会儿跑回来说：“他们说全程两个小时左右，上游有个桥那里租装备。车停终点也行，停起点也行，漂下去有摆渡车回来。我们去玩吧！”

但周星原想的跟她们完全不在一个方向上。“我送你们去玩吧，然后到下游接你们。明天我陪方荼再来。”这显然是方荼会愿意玩的项目，也许还会很喜欢。

Aiko脸垮了。“方荼方荼方荼，就知道哄他，你要不要这么扫兴！”

Alena赶紧说和：“没关系啊，我们明天再一起玩漂流，今天先去游泳好不好？我还蛮想游泳的。是不是，立雪？”

程立雪乖巧地给哥哥们站队：“我想挖沙子。”

Aiko只好少数服从多数，心里骂道再跟这对狗男男一起出门她就是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