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1 关思墨

周星原在走廊上跟旧同学打招呼：“嗨，Rachel，好久不见。”

“嗨！”Rachel是他上一年的同学，她要读商科，所以只在数学和少数选课上彼此碰面，交流不多。但他们第一天就认识了，学生在图书馆的义工项目里她也出了一份大力，现在还参与着记录和管理活动。“听说你把墨墨弄图书馆的？很可以啊！”

“谁？”

“艺术班十年级那个新来的男生，Simon Guan。上周馆里让我带他去试工了。”

“哦，Avery跟我说他不能说话，让我帮帮他。”

但Rachel身边的女同学插口道：“Simon能说话。”

周星原意外。“上次我见到Avery去找他，他只会点头摇头。”

两个女生对望一眼，两张嘴交替不停：“可能他认为Avery是男的吧。”“他跟我们都能说话。”“嗯，他好像只对男生紧张。”“所以他才从男校转学来的？”

这个信息周星原没拿到过。Avery委托自己去做Simon的朋友，却不知道人家只跟女生说话。那他……先回去，下次再说吧，或者直接告诉Avery给关思墨找个学姐好了，女孩们看起来都挺友善的。他跟问她们：“他中文名叫什么？默默？”

“关……诶！”Rachel远远看见走廊那头，关思墨从老师办公室里出来。“他来了！”

周星原赶紧撤退，“我先走了！回见！”免得他在场，让人变哑巴。但他还没走出校舍大门，后面就有人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跟近他身后。周星原本能地回头，那个男生，Simon Guan，正盯住他瞪大眼睛，一张巴掌大的脸憋得发红。

对方那样紧张，周星原都不知道该不该把视线放在他脸上。

Simon迅速掏出手机打字，边打边抬头看他，活像怕他跑了：【学长你好，我是关思墨，谢谢你帮我找义工工作。】

“不客气！我也没做什么。”只是买了一提咖啡加半打甜甜圈，走进去刷脸讲故事而已。

【我请你喝奶茶！】

周星原笑了。方荼也喜欢请人喝奶茶。

对面的小男生仰望他倏然展开的笑脸，还没喘上气又再次窒息了。

关思墨请人喝奶茶，但是学校旁边没有店，还得周星原开车带他去附近的商圈。

关思墨虽然不能说话，却是个打字话痨：【你有车！好厉害啊！这个绿色也好好看！】

这车比他俩年纪都大，跟方荼差不多岁数了。明明学校外面的小区里都是豪华光鲜的BBA和特斯拉，周星原还没见过谁夸他车“厉害”的。“嗯，家里的车。”

开车就不能打字聊天了，堵着车清净了十分钟。周星原带他到最近的商圈去。

“这家喝吗？”

关思墨猛点头。他有点孩子气，点头总是连点好几下，周星原看着好笑。他拉开门让他先进去：“那你看看你喝什么。”

关思墨在菜单上指，周星原读出来给他点单，点完顺手就刷了信用卡买单。两个人在窗边小桌子坐下，关思墨突然又睁大眼。

“怎么了？”

【是我要请你的！】

“哦，没事。”周星原手机突然一亮，弹出方荼的消息：【请谁喝奶茶了？不给我看看照片？】

方荼频繁倒腾各个账户，网银时常在线，应该是看到副卡的刷卡记录了。周星原毫不意外，顺手拍了张刚拿出来的两杯奶茶发给他。

【抠门，我给Aiko买都把布丁打满的，你也不给人多加点料。】

周星原笑着给他回复：【没有抠门，人家自己点的。】不是人人都像Aiko那个布丁狂魔，Aiko和方荼都吃太多甜食了。他们还调侃过Aiko是不是甲亢，为什么吃不胖；Aiko辩解因为她还吃很多很多健康食品。好像有道理，但完全是诡辩。

关思墨坐在对面，看着又帅又温柔又帅……总之就是很帅的学长低头和什么人打字聊天，笑得太好看了，可惜看起来好像有恋人……一颗少男心蠢蠢地动了一下，不敢再动了。

周星原把手机收了，不然太不礼貌。“叫你Simon？还是习惯中文名？”

【嗯。】关思墨偷偷瞥他，【叫我墨墨就可以，我也不太习惯英文名。】

“你的英文名挺好，和拼音很像。”

【学长，你叫什么名字？】

“周星原，周围，星空，原野。没有英文名。”

关思墨又在那里瞪眼。【为什么不起英文名呢？你的名字外国人不好念吧？】

“他们只是念不准中文的发音，不表示没法读出来。只要能读出来就行了，名字是符号，听得懂就达到使用目的。”

【你好厉害……】关思墨不掩崇拜地看他。

怎么翻来覆去这句话，周星原有点想笑。“我看过你的画，你比较厉害。”颜色配得舒服，是方荼会欣赏的那种类型。

关思墨被夸奖，很不好意思。【我在家学过一点，我妈妈和伯父都是做工艺美术的，我姐姐从小学工笔，现在做文物保护……】他给周星原看手机里的照片，他母亲塑的菩萨像。

透过画面都能看出那种佛性的美。周星原想到雕塑系的叶老师，更觉亲近起来。“你是哪里人？南方人吗？”长得也是清秀样子。

关思墨就知无不尽地给他讲自己，打字飞快。他和方荼老家在一个省。周星原一行一行读着，不禁又抬头看了一眼这个男孩天真得柔弱的脸。他有些许动容：如果方荼也生在一个受艺术熏陶的成长环境、愿意供他好好留学的家庭，也许十五六岁、有机会好好学艺术的方荼可以是这样子。

周星原止住他：“好了，这些我知道了，以后不要这样见了人第一面就什么都往外倒。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明白吗？”

关思墨又睁大眼，匆促地点头。

方荼坐在车里，野马停在停车场离建筑最远的角落。他今天过来这一带带客人看房，路过商圈忽然看见自家另一辆车停在里头，绿色讴歌太好认了。他也没过脑子，方向盘一打就拐进来了。看了车牌确实是他那辆，周星原的黑色书包在后排座位上。

他来这干嘛？难道来给我买烧腊的？虽然华人的商圈通常都用现金，但是周星原反对逃税，尽量都刷卡。方荼试着打开网银一刷新：奶茶店消费十一块五。方荼瞬间坐直了。周星原这个环保人，多久没喝奶茶了，出门都自己的杯子带水，这还显然是两杯的钱。要不就是请两个同学，要不就是……他突然意识到，这应该是那个十年级男生了。

奶茶店窗户很大，里面灯光明亮。但外头阳光也不弱，不管是人是车，方荼靠近奶茶店都很可能被发现的，他才不要做电灯泡。但又好奇，直接给周星原发信息索要照片。

周星原居然给他发奶茶的照片？真不懂还是装傻啊？

算了算了，有发展就行。方荼收起好奇心，手机一丢，启动回家。

周星原到家的时候，果然还是提了外卖，一杯奶茶一个白色泡沫餐盒：“你说过这家海南鸡好吃。”

方荼没吃过正宗的海南鸡饭，他好奇用超市的“佳厨”调料包做出来的东西和馆店里卖的完全不同，每家店卖的又各不相同。有的吃起来和白切鸡毫无差别，有的居然是蒸鸡配蛋炒饭，差别十万八千里。方荼也不挑剔，好吃就行了，蛋炒饭也好吃。

洗了手把加餐的海南鸡上桌，坐下吃饭。他们俩坐在一起，没有吃不完的菜。

周星原忽然笑了一下，主动提起：“今天见的那个学弟，关思墨。”关思墨叫他学长，周星原也就配合，“他说他喝大杯奶茶晚上就基本吃不下饭了。”

方荼表里如一地哈哈一笑，“很瘦么他。”

“是，小小的。”比现在的周星原矮十来公分，总是仰头星星眼看人，像什么带绒毛的小动物。

这款型方荼当然懂，就是不知道对方弯不弯。虽然不是他的菜，未必周星原不喜欢。“他人怎么样？看你处得不错。”

“我给你看照片。”周星原咽下一口饭，调出他问关思墨要的图片。“这个佛好不好看？他母亲去年做的。还有画。”他从对话框里往上翻，一张一张给方荼讲，都是关思墨给他介绍的手法工艺现学现卖。

方荼被噎了一下。还以为是学弟的照片，结果被展示了一堆工艺品，简直莫名其妙。终于退出图片来，界面自动刷新，对面的头像变了！方荼眼明手快，当即伸手点开。从原本的什么油画变成了一张青春期小男生的自拍，有点羞涩，但眼神很甜：弯得太明显了。

周星原还拿着手机杵在那，方荼的动作太快，他没反应过来。

“喔。”方荼关了头像，退回对话界面，一眼看见对方发来新消息：【学长，你下周还来吗？说好下次我请你(´｡✪ω✪｡｀)】

啧啧。“叫Simon啊，好名字，长得也不错。”方荼点评。虽然太弱气了，跟周星原相比差不少，但听起来家世不错，都是文化人，和周行也门当户对的。爸爸同意这门亲事了。“以后可以带到家里来玩。”

“方荼！”周星原突然腾地站起来。

方荼被他唬得一愣：“啊？怎么了？”

周星原的情绪迅速偃旗息鼓，手机一放，坐回去吃饭。“没事。”心中已经一盆冷水淋透。

他怎么能没想到？Nathan就是这种外型，方荼说过他的弯就是对好看的同性都能硬；Nathan可以，关思墨就可以。他还喜欢好学生。关思墨还叫Simon——方荼最喜欢的角色就叫Simon！只看了一张照片就直接叫他带人回来，他想要自己做什么，拉皮条吗？周星原近乎愤怒地想：谁都可以，只有我不行是吗？

方荼对旁边的煎熬一无所有，看周星原眼色纠结，边吃鸡边自我反省：看起来周星原对这个Simon确实在意，人家小男生也未见得没有那个意思。刚认识就讲这么多私事，还换了自拍头像主动发消息？可以啊。希望人品也好吧。但作为儿媳预备役嘛，不可操之过急。方荼怕自己一催，青春期的儿子逆反了才不好。

周星原打开书，里面夹着那张他们在瞭望台请其他游客帮忙拍的合影。

画面中央，周星原扶着程立雪的肩，Alena搂着Aiko；方荼带着淡淡笑容靠在后面，离每个人都有一点距离。帮忙的路人取景重心又低，把他们四个放在中间后，边上的方荼几乎要出画了。他仿佛一个误入家庭聚会的路人，只是好奇才看向镜头。

手机在桌上亮了，关思墨又发来消息：【你说的那本散文集我去借了，图书馆刚好有一本！】

周星原礼貌祝他阅读愉快。

关思墨接着发：【竖排版看起来好累哦(๑•́ ₃ •̀๑)】

在宁古塔两年，看了图书馆那么多港版台版书，周星原已经习惯竖排了。他没接话，看得出来对方是个很能聊下去的。

退回到对话列表，他看着方荼的头像。是他拍的照片，一个黑白的后侧脸。当时他正密集地看了好几部杨德昌，特别喜欢《一一》，于是效仿电影给许多人拍了后脑勺。除了机构里的孩子们，也拍了其他的朋友们：Aiko那张她嫌脑袋扁逼他销毁，Alena特意扎了四个怪趣的辫子说这样谁都认不出她来；方荼不喜欢正后脑勺，于是拍了露出小半面颊的侧脸，耳朵的轮廓令周星原着迷。

他很喜欢拍方荼。方荼从小到大都没留下什么照片，也乐意并习惯被他拍摄。哪怕他为关思墨身上与方荼相似的可能性触动，他也清楚知道，万事没有如果。方荼已经长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任何幸福的家庭都可以走出一个关思墨，但世上只有一个方荼：那些不尽如意的一切才琢磨出他有辨识度的疏离的轮廓。

他们从未聊过文学或艺术，方荼的世界里只有买卖和钱，听到别人聊文艺就会走开。这样“俗”的人，却给过他无数生活的和脱离生活的浪漫瞬间；还有极亲密的错觉。有时他被动地意识到自己离他很远，下一刻被拉近，但很快又疏远。